凌晨两点半,地铁终于载着我驶入终点站。我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钻出车厢,凉风猛地灌进脖颈,激得我一哆嗦。低头一看,胸口那粒摇摇欲坠的扣子,终于彻底消失不见,只剩一小截线头在风中颤巍巍地招摇。更要命的是,腋下那道昨天被地铁门夹出的裂口,似乎又悄悄延长了寸许,像咧开一张无声嘲笑的口子。明天还得见那个挑剔的甲方,这身战袍若再如此寒酸,恐怕连会议室的门都迈不进去。这念头压得我脚步更沉,每一步都像踩在湿透的棉絮里。
栖霞里,这城市褶皱深处顽强呼吸的城中村,此刻除了几盏苟延残喘的路灯,几乎全沉入了黏稠的昏黑。就在我拐进那条熟悉得能闭眼走通的小巷时,一点极其微弱的光,却意外地粘住了我的视线。
那光来自巷子尽头,一扇我从未留意过的、窄得仅容一人侧身而入的木门上方。一块小小的木牌,被那点微光勉强照亮,上面是三个褪了色的墨字——“补衣铺”。那光昏黄、摇曳,像风中残烛,却又异常执拗地亮着,仿佛专为等待某个深夜狼狈的归人。
门没锁,轻轻一推,带着陈年木料特有的吱呀呻吟开了。一股陈旧布料和淡淡桂花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,不算难闻,反而有种奇异的安抚感。逼仄的空间里,一台老式缝纫机占据中央,上面正躺着一件展开的深色旗袍。一个年轻女人背对着门,俯身在缝纫机前,肩膀随着机针的节奏轻微起伏。昏黄的灯光从她头顶泄下,勾勒出沉静专注的侧影。机针上下跳跃,发出稳定而细密的咔哒声,在寂静的深夜里,竟成了奇妙的安魂曲。
“有人吗?”我清了清沙哑的喉咙,声音突兀地打破了这方宁静。
那咔哒声停顿了一下。女人缓缓转过头来。
该怎么形容那张脸?乍看之下极其平淡,眉眼口鼻都像是随意勾勒的几笔,找不出丝毫惊艳之处。可偏偏,当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时,一种奇异的安宁感,像温热的泉水,瞬间包裹了我整日被焦虑啃噬的神经。她没说话,眼神却无声地询问着。
我赶紧指了指自己狼狈的衬衫,尤其是腋下那道醒目的裂口:“老板,这…能补吗?明天着急穿。”
她没立刻回答,目光在我衬衫上停留片刻,又转向我疲惫的脸。片刻,才轻轻点了下头,声音低而清晰,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感:“能补。脱下来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