海风带着大连湾特有的咸湿气息,漫过华能大连电厂的灰蓝色厂房。厂区依着海岸线铺开,远处大连经济技术开发区的楼宇轮廓在薄雾里若隐若现——从市中心驱车三十公里到这儿,喧嚣被海风滤得干净,只剩发电机组低稳的嗡鸣,裹着海鸟偶尔的啼叫。
我捏着调研笔记站在办公楼前时,正对着那几台1988年就投运的机组。阳光落在银灰色的设备上,亮得晃眼,想起资料里写的“70万千瓦发电能力”“外资引进的80年代国际先进设备”,指尖在笔记页边蜷了蜷。我校的自动化专业教改总算在教育部立了项,来国内自动化程度最高的电厂找方向,选这儿再合适不过。
三楼办公室的门虚掩着,我敲了两下,里头传来“请进”的声音,带着点熟稔的爽朗。推开门的瞬间,坐在办公桌后的人猛地站起来,浅蓝色工装外套的袖口蹭过桌面的图纸,他快步迎上来,手掌在工装裤上擦了擦才伸过来:“是你!”
韩忠旭比在元宝山时黑了些,眼角笑起来有细纹,掌心却还是热的。“元宝山一别快五年了吧?”他往旁边挪了挪,给我让出椅子,“我调过来快三年,一直没机会回去,还想着你说不定早换了单位。”
我坐下时瞥见他桌角的日语词典,页边都翻卷了。“哪能换,”我把笔记放在桌上,“学校自动化专业刚在教育部立了教改项,来调研呢——国内数得着的自动化电厂,你们这儿算头一份。前两批教改立项都是发电和热动专业,我们要是搞不好,后续教学设备的投资都悬。”
他给我倒水的手顿了顿,玻璃水杯底磕在桌面,轻响一声。“热工自动化不受重视?”他挑眉,嘴角带着点无奈的笑,“我们厂长是日本人,跟我同专业,巧的是我大学辅修过日语,现在算是他的自动化专业翻译。他天天在厂里说,热工自动化才是电厂的根。”
我端着水杯没喝,愣了愣。“你们厂长真这么说?”
“是的,他说自动化搞好了,以后能搞无人电厂。”韩忠旭靠在桌沿,指尖敲了敲桌面的机组图纸,“到时候厂里留着的人,多半是热工专业的,专门维护自动化设备。现在我们厂自动化投入率是百分之百,主控室里的仪表盘,大多时候都是自动跳数。”
“无人电厂?”我下意识重复了一句,觉得像是天方夜谭。我们在学校教的还是“人机配合”,怎么到这儿就成了“人可能都不用了”?
韩忠旭见我瞪着眼,低低笑了声,从抽屉里翻出几张照片。“去年我们去日本培训,你猜培训费差多少?”他指着照片里一栋亮白色的厂房,“热能动力的同事,每人一千美元;我们热工自动化的,两千。日方说这是高精尖技术,值这个价。”
我凑过去看照片,背景里的设备看着和厂里的有些像,却更紧凑些。“两万?”我咋舌,“这培训费差距也太大了。”
“还有更让你惊讶的。”他翻到下一张,是他站在一扇金属门前的合影,身后的门看着挺普通,他却特意指了指门框,“这是日本的无人电厂车间门口。我们到的时候门是锁着的,等了快半小时才有人来开门——你猜里面什么样?”
我摇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