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三章
1965年秋,北京的银杏叶铺满历史博物馆的台阶。燕平站在展厅入口,鬓角已染上风霜,胸前的工作证照片里,青年的眉眼正与玻璃倒影重叠。展柜里的铜制怀表前围满戴红领巾的孩子,讲解员手里的教鞭指着表盖内侧的直线刻痕:"这条线,是无数先烈用生命守住的底线。"燕平的目光掠过孩子们发亮的眼睛,突然看见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正踮脚张望,辫子上的红绳在风里飘动,像极了二十年前南京街头那抹跳动的亮色。
"燕馆长,这是新征集的文物。"年轻的助理递过一个铁皮盒,里面装着几本泛黄的日记,封皮上的黑莲螺旋纹已被岁月磨成浅痕。燕平戴上白手套翻开,字迹与1955年档案馆发现的周莲生日记如出一辙,只是多了几分迟暮的悔恨:"1949年南京城破时,我看见燕双鹰站在总统府前,他怀里的怀表在阳光下亮得刺眼,那一刻才明白,我们输的不是手段,是人心。"助理突然指着某页的批注:"这提到的'燕双鹰',是不是和您父亲的名字同音?"
午后,燕平带着日记来到档案馆。一间装着空调的库房里,工作人员正用扫描仪录入文件,屏幕上跳出的1943年华北敌后电报,与怀表录音功能收录的对话逐字吻合。"这些是从黑莲残余分子的旧宅里找到的,"档案管理员调出电子档案,"您看这段,写的是他们当年如何伪造难民证。"燕平凑近屏幕,文字里的编号规律与1941年重庆粥棚查获的伪造证件完全一致,只是把"黑莲"换成了"地下组织"——拙劣的伪装下,仍是那颗见不得光的心。
突然,扫描仪卡住的纸页里掉出一张老照片,泛黄的相纸上,十几个穿粗布衫的人站在青纱帐前,其中一个年轻人胸前的怀表链在阳光下闪着光。"这是1943年华北游击队的合影,"档案管理员放大照片,"左边第三个,耳后有颗痣。"燕平的指尖抚过屏幕上的痣,与自己耳后的浅疤位置重合——那是1947年蚌埠追查军火库时留下的印记,原来有些伤痕,也是一种传承。
傍晚,燕平来到东单的茶馆。当年白野坐过的靠窗位置,如今摆着一台半导体收音机,正播放着"向雷锋同志学习"的社论。老板娘端来茉莉花茶,粗瓷碗已换成带盖的玻璃杯,却仍飘着熟悉的清香。"燕馆长,您要的修复工具做好了。"钟表匠送来一个木盒,里面的小螺丝刀与1955年保养怀表时用的那把几乎相同。燕平望着窗外驶过的公共汽车,车身上"工业学大庆"的标语在暮色里泛着红光,与1949年开国大典时的红旗一样,都透着生生不息的劲儿。
茶客里传来孩子们的笑声,几个小学生正围着老游击队员听故事。"当年我们在长城上,就靠燕师傅这样的人送情报..."老者的手指比划着,突然指向燕平,"他怀里的怀表,和当年燕双鹰带的那只一模一样!"孩子们呼啦一下围过来,燕平打开表盖,齿轮转动的声响里,混着远处学校放学的铃声,像无数代人的脚步在时光里重叠。
深夜,燕平被博物馆的电话叫回。展柜前站着位拄拐杖的老人,正用放大镜仔细看着怀表,袖口露出的伤疤在灯光下格外清晰——那是1941年重庆防空洞坍塌时留下的痕迹。"这表的滴答声,和当年救我的同志怀里的一模一样。"老人从布包里掏出个布偶,补丁上绣着半朵褪色的莲花,"这是从黑莲特务身上缴的,他们用这个诱骗孩子带路。"燕平接过布偶,发现莲花的针脚与1945年苏州戏院里的毒油彩盒绣纹完全一致,只是换了副温情的面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