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二章
1955年夏,北京的蝉鸣裹着槐花香,飘进历史博物馆的展柜玻璃。当年的少年已长成青年,穿着藏青色中山装,胸前的工作证写着"文物修复师 燕平"。他戴着白手套的手指拂过展柜里的铜制怀表,表盖内侧的直线刻痕在放大镜下清晰可见,那些密密麻麻的地名旁,五角星的刻痕已被无数参观者的目光磨得发亮。"燕师傅,这表的齿轮该上油了。"实习生捧着工具盒走来,盒子里的小毛刷,与1949年清理故宫时用的那把几乎一模一样。
燕平掀开表盖,熟悉的桐油味漫过鼻尖——这是他按白野留下的配方特制的保养油,混合着蜂蜡与松烟,能让黄铜在岁月里保持温润。齿轮转动的声响里,他听见跨越时空的回声:1937年上海四行仓库的枪声、1941年重庆防空洞的咳嗽声、1949年南京街头的欢呼声,最后都化作表针划过刻度的轻响。实习生突然指着表盖内侧的"燕"字:"这是不是和博物馆新收的那批抗战勋章,属于同一个人?"
午后,燕平跟着档案组来到档案馆。一间堆满木箱的库房里,几个工作人员正用镊子整理文件,其中一份泛黄的电报纸上,黑莲螺旋纹被红笔圈起,旁边批注着"1943年,华北敌后"。"这些是从黑莲头目周莲生家里抄出的日记,"戴眼镜的档案员推过放大镜,"你看这段,写的是1938年武汉兵工厂的事。"燕平凑近查看,字迹与南京老宅查获的密信如出一辙,只是多了几分老态的颤抖:"燕双鹰的怀表,像块烧红的烙铁,每次碰到都烫得我心慌。"
突然,箱底的铁皮发出轻响,一枚铜制印章滚了出来,印面的黑莲图腾已被岁月磨平,边缘却刻着细密的地名——北平、上海、南京、济南,正是怀表上那些刻痕的源头。"这是黑莲组织的总印章,"档案员用软布擦拭着铜锈,"他们每换一个据点,就刻一个地名,想把整个中国都变成他们的地盘。"燕平的指尖抚过"北平"二字,突然想起1946年在国子监,那个老者说的"时代变了"——原来有些野心,终究敌不过民心。
傍晚,燕平来到东单的茶馆。当年白野坐过的靠窗位置,如今坐着几个穿校服的学生,课本上的"中国人民站起来了"字样,被阳光照得发亮。老板娘端来茉莉花茶,粗瓷碗沿的缺口,与1946年他初见白野时用的那只几乎重合。"燕师傅,您要的老照片洗出来了。"摄影师傅送来照片,上面是历史博物馆的新展柜,怀表旁摆着三枚勋章:淞沪会战纪念章、华北抗日纪念章、渡江战役纪念章,展卡上写着"无名英雄遗物"。
茶客里突然传来争执声,两个老人正为"当年是谁守住了四行仓库"争得面红耳赤。燕平望着窗外掠过的无轨电车,车身上的"庆祝社会主义改造"标语,在暮色里泛着红光。他掏出那支改装钢笔,镜头对准茶馆墙上的标语——"爱祖国、爱人民、爱劳动、爱科学、爱公共财物",每个字都笔力遒劲,像有人用刻刀凿在砖上。
深夜,燕平被博物馆的紧急电话叫回。展柜前站着一个白发老者,正用颤抖的手抚摸玻璃,耳后那道浅疤在灯光下格外清晰——正是1949年在茶馆遇见的那位游击队员。"这表的齿轮声,和当年长城上听到的一模一样。"老者从布包里掏出半块怀表链,链扣的莲花纹已锈蚀发黑,"这是从一个黑莲特务身上缴的,你看能不能配上。"燕平接过链扣,发现断裂处的纹路,与怀表背面的接口完全吻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