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嗯。”张干事鼻腔里哼出一个单音,算是确认,“跟我来,别乱走,别乱问。”他言简意赅地交代完,转身就进了小门。
舅甥俩立刻跟上。穿过布满铁轨和煤渣的后厂区,绕过几个堆满巨大金属毛坯料的露天货场,空气中刺鼻的金属粉尘味更浓了。林阳目不斜视,紧跟着张干事略显急促的脚步,心脏却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。他能感觉到周围偶尔投来的、带着审视或漠然的目光,那些目光落在他破旧的棉袄上,像带着无形的刺。
最终,他们在一栋刷着半截绿墙皮的二层小楼前停下。楼门口挂着白底黑字的牌子:人事科。门厅里弥漫着陈旧纸张、劣质墨水和人体的混合气味。一个穿着深蓝色列宁装、梳着两条粗辫子的年轻女办事员坐在靠门口的桌子后面,正低头打着算盘,噼啪作响。她闻声抬起头,看到张干事,又瞥了一眼他身后穿着破烂的林阳和王建国,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冷淡。
“李姐,新来的,办手续。”张干事言简意赅。
被称作李姐的女办事员放下算盘,慢条斯理地从抽屉里拿出一叠表格和一本厚厚的册子,册子的硬壳封面上印着几个褪色的红字:职工登记名册。
“户口本。”李姐的声音没什么起伏。
林阳连忙从怀里掏出那张同样被仔细包裹、折得整整齐齐的户口页。王建国也紧张地屏住了呼吸。李姐接过,展开,目光扫过“林阳”的名字,以及下方那个刺眼的“户主:林建国(殁)”,眉头似乎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。她没说话,拿起蘸水钢笔,开始在表格上填写。姓名,性别,年龄,籍贯,家庭出身(农民),政治面貌(群众)……每一个空格,都像一道无形的烙印。
填完表格,李姐拿起那本厚厚的《职工登记名册》。名册的纸张已经泛黄发脆,边缘卷起,显然被无数双手翻阅过无数次。她翻到后面几页,找到采购科的位置,用笔尖点了点:“这里,签个名。”
林阳凑过去,看到那一页上已经写了不少名字。最上面一行是“采购科科长:赵德柱”,字迹粗犷有力。下面依次是几个副科长、老采购员的名字。在最后一行,一个名字被用红笔划掉了,旁边空白处,李姐用她那工整却透着冷漠的字体,写上了“林阳”两个字,后面跟着括号:(学徒工)。
林阳拿起那支沉甸甸的蘸水钢笔,笔尖有些分叉,吸饱了浓黑的墨水。他定了定神,在那片空白处,就在“林阳”两个字后面,工工整整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。笔尖划过粗糙的纸面,发出沙沙的轻响,如同命运落笔的声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