澡堂子的换气扇“嗡嗡”转着,把潮湿的热气往天花板上送。林阳躺在临时搭的铁架床上,盯着头顶泛黄的瓷砖,瓷砖缝里嵌着层黑泥,像谁没擦干净的指甲缝。旁边的铁架床上,爸爸打着轻鼾,呼噜声混着换气扇的噪音,在逼仄的空间里撞来撞去。
这是他们在澡堂子住的第三天。
第一天来的时候,林阳还皱着眉。澡堂子白天是公共浴室,晚上用塑料布隔出几块地方,摆上铁架床当临时宿舍。空气里总飘着股硫磺皂混着汗味的酸气,墙角堆着客人换下的脏毛巾,湿漉漉的能拧出水。可爸爸却挺满意,拍着铁架床说:“三十块钱一晚,能洗澡能睡觉,比旅馆便宜一半。”
林阳没说话。他知道爸爸是心疼钱。妈妈做检查已经花了不少,后续治疗还不知道要多少,能省一点是一点。只是躺在这张吱呀作响的铁架床上,他总想起妈妈在家时晒的被子,棉花是新弹的,带着太阳的味道,不像这里,连枕头套都发着潮。
“醒了?”爸爸翻了个身,铁架床“嘎吱”响了一声,“离大夫说的时间还有俩小时,再眯会儿。”
林阳“嗯”了声,却没闭眼。他摸出手机,屏幕亮着,凌晨四点半。相册里还存着上个月拍的照片:妈妈站在厨房门口,举着刚出锅的馒头,笑出满脸褶子。那时候她还能掂着锅炒菜,还能在小区花园里跟张大妈跳广场舞,怎么才一个月,就躺进了医院的检查室?
手机在手里发烫,他又点开二姐的微信。昨天二姐发来消息,说已经跟老姑说了妈妈的事,老姑要过来,被二姐拦住了:“大老舅母现在最需要清静,等结果出来再说。”后面还加了个拥抱的表情,林阳盯着那个表情看了很久,觉得眼睛发酸。二姐家条件是不错,姐夫开了家小装修公司,这两年挣了些钱,在县城买了套带院的房子,可俩孩子一个上小学,一个上幼儿园,光是课外班一年就得花几万,手里的活钱其实也紧巴。
“起来洗漱吧。”爸爸坐起来,揉了揉腰,“一会儿得去医院等着,别让你妈等急了。”
林阳爬下床,脚刚沾地就打了个寒颤。澡堂子的地面永远是湿的,瓷砖滑得像抹了油。他趿拉着澡堂提供的塑料拖鞋,走到公共水池边,拧开自来水龙头。水是凉的,激得他一哆嗦,却刚好让混沌的脑子清醒了点。
镜子里的人眼窝深陷,下巴上冒出层青黑的胡茬,像几天没打理的荒草。林阳掬起冷水拍脸,水顺着下巴往下滴,砸在水池里,溅起细小的水花。他想起小时候,爸爸也是这样给他洗脸,大手捧着冷水往他脸上泼,逗得他咯咯笑。那时候爸爸的腰还不弯,还能把他举过头顶,现在却连弯腰系鞋带都得扶着墙。
“给。”爸爸递过来个塑料袋,里面装着两个肉包子,“刚才出去买的,热乎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