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乘灰扑扑、连帷幔都打着补丁的青布小轿,在四个粗壮婆子沉默的簇拥下,吱吱呀呀地穿过侯府曲折的回廊。轿子颠簸得厉害,每一次晃动都牵扯着凤清歌尚未痊愈的筋骨,带来阵阵隐痛。她闭着眼,背脊却挺得笔直,枯瘦的手指隔着单薄的旧衣,紧紧按着藏在怀里的素锦荷包。那清冽的药草冷香,丝丝缕缕地透出来,是这冰冷轿厢里唯一的慰藉,也是支撑她清醒的锚点。
轿帘缝隙外掠过的景致,熟悉又陌生。雕梁画栋依旧,却处处透着被精心维护下的衰败与疏离。假山旁簇新的山茶开得正艳,那是柳如眉最爱的花;抄手游廊的栏杆新刷了朱漆,光可鉴人;唯独通往她记忆里清秋阁的那条小径,杂草丛生,石板路碎裂凹陷,两旁的树木也显得格外凋敝。
“停轿!” 一个尖利刻薄、带着明显幸灾乐祸的声音突兀地响起,像一把钝刀划破了沉寂。
轿身猛地一顿。凤清歌睁开眼,透过缝隙,看到前方小径上,一个穿着玫红撒花袄裙、头上插着几支明晃晃金簪的少女,正带着两个丫鬟,叉腰拦在路中央。正是二房的堂妹凤如霜。她眉眼与二婶周氏有七分相似,此刻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讥诮和得意。
“哟,我当是谁这么大阵仗呢?原来是咱们‘尊贵’的大姐姐啊?” 凤如霜拖长了调子,声音刺耳,“怎么?静心苑那破庙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了?巴巴地又挪回这清秋阁?啧啧,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命数,克母克兄的扫把星,回来也是玷污地方!”
领头的红玉眉头微皱,上前一步,语气带着公式化的疏离:“二小姐,奴婢奉老夫人和夫人之命,护送大小姐回清秋阁养病,还请您行个方便。”
“养病?” 凤如霜夸张地嗤笑一声,指着那寒酸的小轿,“就这破轿子?连个体面点的婆子都没有?大伯母的‘体恤’可真够别致的!我看是嫌她死在静心苑太远,挪近了方便收尸吧?” 她身后的丫鬟也跟着掩嘴窃笑起来,目光鄙夷地扫过轿帘。
轿帘猛地被一只苍白却异常稳定的手掀开。
凤清歌扶着轿框,自己走了出来。单薄的身子在寒风中微微晃了一下,脸色依旧苍白,嘴唇干裂出血,但她站得很稳。那双深潭般的眸子,平静无波地看向凤如霜,没有愤怒,没有委屈,只有一种穿透人心的冷冽审视。
凤如霜被这眼神看得心头莫名一紧,随即又恼羞成怒,声音拔得更高:“看什么看!我说错了吗?你娘就是个短命鬼!生了你和你哥两个丧门星!你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,你也半死不活!早死早干净,省得拖累侯府……”
“啪!”
一声清脆的耳光,毫无预兆地响起,打断了凤如霜恶毒的咒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