暗河
陈默第一次见到那条河是在暴雨过后的清晨。
他蹲在拆迁区断墙后抽烟,烟盒空了半截。昨夜的雨把整片废墟浇得透湿,砖缝里钻出的野蒿子挂着水珠,沾在裤腿上凉丝丝的。就在这时,他听见水流声——不是下水道那种浑浊的咕嘟声,而是清凌凌的、带着草木腥气的流动。
循声绕过大半面塌掉的山墙,眼前豁然出现一道丈宽的河。水色是极深的青,像被揉皱的绸缎,贴着断砖碎瓦缓缓淌。河面上飘着几片梧桐叶,旋着旋着就钻进远处的桥洞,没了踪影。
“以前没这条河啊。”陈默掐灭烟头,踩在浸了水的泥地上。这片老城区拆了快半年,他是最后留守的钉子户,住的筒子楼就在隔壁,墙皮都掉得差不多了。
他沿着河岸走,发现河水是从东边那片老槐树林里渗出来的。树根盘虬的地方积着水洼,咕嘟咕嘟地冒着泡,像是大地在喘气。空气里有种奇异的甜腥味,像是腐烂的树叶混着新抽的芽。
那天晚上,陈默被水声吵醒了。
他住三楼,窗户正对着拆迁区。月光把河面照得泛白,隐约能看见有人坐在河对岸的石头上。那人穿着蓝布衫,背影佝偻,手里好像在搓着什么。
“谁啊?”陈默推开吱呀作响的窗户喊。
对岸的人没回头,倒是有阵风吹过,带着河水的潮气扑在脸上。陈默打了个寒颤,缩回屋里。他记得那片河岸根本没石头,只有成堆的碎玻璃和钢筋。
第二天一早,他揣着扳手去河边。昨晚那人坐过的地方,真的多出块青灰色的石头,上面刻着模糊的花纹,像朵没开的莲花。石头缝里卡着片碎瓷,白瓷上描着点红,像是胭脂。
陈默把碎瓷片揣进兜里。他想起小时候,奶奶总爱在窗台摆个红瓷碗,里面盛着清水,说是给过路的“干净东西”喝。奶奶去世前半年,突然把碗摔了,说看见碗里映出个穿蓝布衫的女人。
河水好像涨了些,已经漫过昨天踩的泥地。他看见水面上漂着个木匣子,赶紧捞起来。匣子是梧桐木的,锁早就锈没了,里面铺着块褪色的红布,裹着个银镯子,镯子上缠着几根灰白的头发。
“这是……”陈默捏着镯子,突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。
一个老太太站在不远处,穿的正是蓝布衫,手里拎着个竹篮,篮子里装着些黄纸。“年轻人,那东西不该碰。”老太太的声音沙沙的,像被水泡过。
“您是谁?”陈默往后退了半步。
“我住这河边住了一辈子。”老太太放下篮子,蹲在石头旁烧黄纸,“这条河啊,是记事儿的。埋在底下的东西,它都给翻出来。”
黄纸烧得很快,灰烬打着旋飘向河面,一沾到水就化了。老太太指着河对岸:“看见那棵歪脖子树没?五十年前,那里吊死过个姑娘,穿红棉袄的。”
陈默顺着她指的方向方向看,果然有棵老槐树歪在水边,树干上还缠着半截锈铁丝。他突然想起匣子裹着的红布,心里有点发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