也平:“姐姐,我有件事给你说,就是我想去见阿娅。”
景泰六年正月廿三,辰时。
雪是后半夜停的,毡房顶上的积雪却没化,像盖着层被压实的厚棉絮,沉甸甸地压着木梁,偶尔有松动的雪块顺着毡毛滑下来,“噗”地砸在窗沿下的冻土上,惊得窝在柴堆里的老黄狗抖了抖耳朵。也平站在阿依娜的毡房外,棉靴底结着层透亮的冰壳,每动一下,鞋底与冻土摩擦出“咯吱、咯吱”的响,像根被反复拉扯的弦,在寂静的雪原上慢慢磨着,听得人心头发紧。
他怀里揣着那枚断了胳膊的红缨木兵,是阿娅去年秋天给他刻的。
木头被体温焐得发潮,红缨上的冰碴化成水,顺着兵卒的断肩往下淌,洇湿了粗布衣襟,凉得像贴了块冰,直往骨头缝里钻。睫毛上的白霜被呼吸熏得半融,又冻成更细的冰晶,他抬手抹了把,却把颧骨上的冻疮蹭得生疼——那是昨夜在雪地里站了半宿冻出来的,又红又肿,像颗发了霉的野山楂。
门帘被他掀开时,带着股雪地里的寒气,“呼”地卷进毡房,灶台上晒着的野薄荷干叶被扫下来大半,簌簌落在青砖地上。阿依娜正蹲在灶前添柴,火钳夹着块干牛粪往灶膛里送,听见动静回头,火光“腾”地窜起来,映得她眼尾的细纹都泛着暖黄。可当看清也平的模样,她夹着牛粪的手顿了顿:他嘴唇裂了好几道口子,渗着血丝,下巴上的胡茬挂着白霜,像是从雪堆里刚刨出来的人。
“醒了?”她把牛粪塞进灶膛,火苗舔着干柴,发出“噼啪”的响,“灶上温着苏和新晒的安神茶,掺了点松木皮,你……”话没说完,就看见也平眼底的红痕——那不是火光映的,是憋了半宿的泪意。
也平没应声,走到矮桌旁坐下。凳面的裂缝里还嵌着去年的干草,被他一坐,簌簌掉了些在毡毯上,混着羊毛的白,像落了场细雪。他把怀里的木兵掏出来,放在桌上,断胳膊的红缨兵卒歪歪扭扭地躺着,红缨被冻得发硬,像束没了生气的干花。
“姐姐。”
他开口时,喉咙像被砂纸磨过,声音哑得厉害。目光落在桌角那本麻纸历书上,那是去年秋里从边境互市换来的“时宪小历”,薄薄几十页,用粗麻线装订着,封面被烟火熏得发黄,却还能看清“景泰六年岁次乙亥”几个字。此刻它正摊在正月里,廿三这日被人用红荆条汁轻轻圈了个圈,旁边小字注着“甲辰日,宜扫尘,忌远行”。“我有件事给你说。”
阿依娜往铜壶里撒了把炒南瓜子,是昨日剩下的,壳子被火烤得发脆,发出轻微的“噼啪”声。她没抬头,指尖摩挲着壶柄上的铜锈,那锈绿得发黑,像块陈年的血痂。“想说什么,就说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