景泰六年正月廿二,巳时。
毡房的窗纸结着层薄冰,风裹着雪粒打在上面,发出细碎的“簌簌”声,像谁在轻轻呵气。阿依娜从木箱底层翻出那本麻纸本子时,指腹沾了层薄霜,擦在衣角上,留下淡淡的白痕。箱角压着半块冻硬的奶疙瘩,是阿娅去年深秋做的,如今裹着层冰壳,像块剔透的琥珀。
“找东西呢?”
琪亚娜端着空药碗进来,棉靴底沾着雪,在毡毯上踩出几个湿痕。她脚踝的旧伤被冻得发红,走路时带点轻浅的跛,看见阿依娜把本子摊在矮桌上,纸页边缘卷得像被冻僵的草叶,忍不住瞥了眼——第一页画着朵歪歪扭扭的格桑花,是阿娅刚到驿站那年(景泰元年),蘸着融化的雪水画的,墨迹被冻裂了几道细缝,旁边用炭笔写着“正月廿五,雪止,可采防风”,是那年她跟着苏和学认药草时记的。
阿依娜往灶膛添了块干牛粪,火苗“噼啪”舔着药罐,罐里熬着苏和新采的防风,药香混着雪气漫出来,压过了毡房里淡淡的草药味。她拿起那截烧黑的木炭笔,在本子上写下“景泰六年正月廿二,巳时,防风三煎,雪未停”,笔尖划过结了薄冰的纸页,留下粗重的痕,像在刻记什么要紧事。
“要记阿娅的事?”
琪亚娜的声音发紧,往灶边凑了凑,想借点暖意。她棉袄袖口磨破了,露出里面的旧棉絮,像漏出的雪。“去年腊月,黑风口那场雪,她为了捡回被风吹走的沙盘图,在雪地里摔了两跤,膝盖磕在石头上,青了半个月,苏和用艾叶给她熏了才好。”
阿依娜低头写字,木炭在纸上拖出长长的线:“景泰五年腊月十七(戊子日),黑风口,膝伤,艾叶熏治。”她记得那天阿娅裹着厚毡毯换药,膝盖肿得像个馒头,却笑着说“这点伤,等开春就好了”——那天历书上注着“宜艾灸,忌受寒”,是苏和特意圈出来的。
“还有前年春分,戈壁滩起了沙尘暴,她为了护着药篓里的黄芩,被碎石砸中后背,划了道三寸长的口子。”琪亚娜往灶膛里塞了块柴,火星子溅出来,落在她的棉裤上,烫出个小洞,她却没察觉,“当时血把药篓里的黄芩都染红了,她还攥着药草说‘这可是治咳嗽的宝贝’,是也平背着她回的驿站,雪水混着血,在地上拖了道红痕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