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像块浸了水的毡布,沉甸甸地压在芦苇荡上。
阿依娜是被冻醒的,苇叶上的霜花蹭在脸颊上,凉得像琪亚娜小时候偷藏的冰酪。她往火塘的方向挪了挪——其实只有堆闷着的火星,是巴图用兔子内脏埋过的地方,余温勉强能焐热半只手。
其其格还趴在狼皮上,小脸红扑扑的,大概是梦到了暖烘烘的毡房。阿依娜数着她的呼吸,数到第十五下时,听见巴图在苇丛外换岗的动静。他的刀鞘磕在苇秆上,发出“咔嗒”轻响,像在给夜色打节拍。
“该走了。”苏和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,她正往靴底抹第二遍羊油,冻硬的油脂在掌心慢慢化开,散着股膻味,“刚才听巡逻队的马蹄声往上游去了,这是最好的机会。”
巴图牵着马钻进来,马嘴里还嚼着半根苇秆,睫毛上结的冰碴在月光下闪着碎光。“把这个带上。”他往阿依娜手里塞了块烤兔腿,肉干得像晒过的羊皮,却带着点炭火的焦香,“过了这片河谷,往前就是翁牛特部的地盘,那边的人不认鞑靼的旗,能喘口气。”
阿依娜把兔腿塞进怀里,暖着。银锁在衣襟下硌着,像颗醒着的星子。她想起昨夜苏和说的,往南走就是瓦剌地界——可那是假阿依娜的东部,真要回去,和留在鞑靼的范围里又有什么区别?
马蹄踩在融了一半的冰面上,发出“咯吱咯吱”的响,像谁在冰下磨牙。其其格被裹在巴图的毡袍里,只露出双眼睛,好奇地盯着远处的山影。月光把她的瞳孔染成了浅灰色,像阿娅养过的那只雪獒。
阿娅。这个名字在心里冒出来时,阿依娜的脚步顿了顿。她已经有多久没想起这个妹妹了?自从阿娅被塔塔尔部的人带走,她的名字就成了毡房里的禁忌,像道没愈合的伤口,碰一下就疼。
“怎么了?”苏和在身后轻轻撞了她一下,“脚崴了?”
阿依娜摇摇头,往河谷对岸望去。鞑靼人的了望塔已经缩成了个小黑点,像粒掉进雪地里的煤渣。风里的味道变了,少了鞑靼营地的马粪味,多了些潮湿的草腥——是走出范围的味道,像当年第一次跟着父亲猎到黄羊时,空气里飘着的自由气。
“看那边。”巴图突然勒住马,往东南方向指了指。月光下的草原上,有个小小的身影在移动,像片被风吹动的枯叶。那身影走得很慢,时不时停下来,似乎在捡什么东西。
苏和的手立刻按在了刀上:“是翁牛特部的人?还是鞑靼的斥候?”她的声音压得极低,马耳朵却警惕地竖了起来,鼻孔里喷出的白气在月光里凝成了雾。
“不像。”阿依娜眯起眼,那身影太瘦小了,穿着件不合身的灰毡袍,头发乱得像团枯草。她想起阿娅十三岁那年,偷偷跟着商队去归化城,回来时也是这副模样,袍子上还沾着汉人商铺的靛蓝颜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