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家乡的味道,是克鲁伦河的冰。”
笔尖顿了顿,墨滴在纸上晕开个小点儿。她想起十岁那年,和阿依娜在河上凿冰捕鱼。冰面裂开时发出“咔嚓”的脆响,像冬天的骨头在响。阿依娜总比她凿得深,冰碴溅在脸上,冻得像小刀子,可两人捧着活蹦乱跳的鱼跑回家时,靴底的冰化成水,在雪地上踩出一串湿漉漉的脚印,像条会游走的蛇。
“是阿妈煮的奶茶。”
她又写下一句,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。阿妈煮奶茶时,总爱往里面撒把炒米,炒米的焦香混着奶味,能飘满整个毡房。那时她总嫌阿妈放的盐太多,阿依娜却抢着喝,说咸点才有力气骑马。现在喝着宫里的奶茶,甜得发腻,她才知道,那点盐味里,藏着多少日子的烟火气。
窗外的雪似乎小了些,阳光透过云层,在雪地上投下片淡淡的金光。琪亚娜放下笔,走到窗边,撩开厚重的毡帘。校场上,士兵们正在操练,铠甲在雪光里闪着冷硬的光。可她的目光却越过校场,望向更北的方向——那里有连绵的山脉,像头沉睡的巨兽,山的那边,就是瓦剌的草原。
她想起阿娅给陈念喂奶时的样子。阿娅的奶水不足,只能用羊奶代替,小家伙叼着奶嘴,小脸红扑扑的,像颗熟透的野果。那时阿依娜坐在旁边,用骨梳给阿娅梳头发,梳齿划过发间,发出沙沙的声,像风吹过牧草。陈念的名字是她们一起取的,“念”字落笔时,阿依娜的眼泪滴在纸上,晕开个小小的湿痕,像颗没说出口的牵挂。
“也是篝火的味道。”她对着风雪轻声说。
草原的篝火,总在夜里燃起。火苗舔着干牛粪,发出“噼啪”的响,把每个人的脸都映得通红。男人们喝酒唱歌,女人们缝补衣裳,孩子们围着篝火跑,把影子拉得老长。她还记得父亲最后一次带她们围猎,夜里烤着狼肉,他用刀把最嫩的那块割给她,说:“琪亚娜,草原的女儿,要像篝火一样,能照亮自己的路。”
帐内传来奶茶的香气,热腾的水汽从门缝里钻出来,在冰冷的空气里凝成白雾。琪亚娜放下毡帘,转身回到案前。那碗奶茶已经热好,奶皮重新浮在表面,轻轻吹一口气,能看见底下琥珀色的茶汤,像极了夕阳下的克鲁伦河。
她端起碗,小口抿了一口。热度顺着喉咙滑下去,暖得人眼眶发酸。这味道很像,却又不像。像的是奶和茶的香,不像的是,少了点什么。她想了想,才明白少的是阿妈往里面撒的那把盐,是阿依娜抢着喝时溅出的那滴奶,是篝火边,父亲看着她时,眼里的光。
“等瓦剌平定了……”她又拿起笔,在纸上继续写,“就回去看看。看看克鲁伦河的冰化了没有,看看阿妈的毡房还在不在,看看草原上的狼,还认不认博尔济吉特的女儿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