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九南那句带着浓重鼻音的质问,像块沉重的冰,砸在排练室冰冷的地板上,碎裂的寒气瞬间弥漫开来,冻僵了空气里最后一丝流动。
他背对着我,肩膀垮塌着,头深深埋下去,灯光在他头顶打下一圈孤寂的光晕。那件他珍视的墨绿大褂,此刻被他胡乱地揉在手里,丝绒的华贵光泽在粗暴的动作下显得黯淡而委屈。排练室的顶灯惨白,将他微微颤抖的身影拉得又细又长,投在空荡的地板上,如同一个被遗弃的、无声控诉的剪影。
我喉咙发紧,所有准备好的、安慰或分析的话语,在他那句轻飘飘又重若千钧的“我是不是真不行了”面前,都显得苍白无力。这不是舞台上那个被观众哄笑也能梗着脖子吼回去的张九南,这是一个被抽掉了所有精气神、只剩下赤裸裸的迷茫和恐惧的灵魂。
“不是的,九南……”我艰难地开口,声音干涩得厉害,“孟哥他们……也是想找到更好的呈现方式。”这话说出来,连我自己都觉得虚伪。
他猛地转过身,眼眶通红,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我,里面燃烧着一种混合了痛苦、不甘和愤怒的火焰。“更好的方式?就是把我搭档换掉?林溪,你也这么觉得吗?觉得我是那个‘问题’,是那个该被换掉的‘零件’?”他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撕裂般的沙哑,“我张九南在台上卖力气,使活,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观众看!是,我有时候是疯了点,急了点,可那是我啊!换个人站我旁边,慢条斯理地给我‘压着’,那还是我张九南的相声吗?!那跟给牲口套上嚼子有什么区别!”他激动地挥舞着手臂,那件墨绿大褂像一面绝望的旗帜。
“可……可栾哥说的观众反馈……”我试图用事实让他冷静。
“观众!”他像是被这个词狠狠刺了一下,声音陡然低了下去,带着一种自嘲的悲凉,“观众今天喜欢你疯,明天就可能嫌你吵!捧你的时候你是角儿,踩你的时候你连个屁都不是!我懂!我都懂!可……可我除了这样,我还能怎么演?”他颓然地靠坐在冰冷的把杆上,头无力地后仰,抵着冰凉的金属,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着,像是在拼命吞咽着什么滚烫的东西。“搭档……多少年的默契……说换就换?林溪,你说,是不是我……真的不适合吃这碗饭了?是不是我这种‘疯狗’风格,压根儿就登不了大雅之堂?”最后几个字,几乎是气音,带着浓重的绝望,飘散在寂静的排练室里,余音刺得人耳膜生疼。
排练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,探进来一个脑袋。是周九良。他显然听到了后面的争执,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情绪崩溃的张九南,又落在我身上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。他没有进来,只是低声对我说:“林老师,让他自己待会儿。有些坎儿,得自己迈过去。”他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,像冰凉的井水,浇在灼热的情绪上。说完,他轻轻带上了门。
周九良的出现和话语,像一盆冷水,让张九南狂躁的情绪稍稍冷却。他依旧靠着把杆,一动不动,只是胸膛剧烈起伏的幅度小了些。排练室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和墙上挂钟单调的“滴答”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