茶园药香
云雾像块浸了水的棉絮,沉甸甸地压在哀牢山的腰际。李根生蹲在自家茶园的田埂上,指腹捻碎一片卷曲的茶叶,绿得发油的叶肉里渗出水珠,带着股子清苦的香。可这香里,总像掺了点别的什么——去年用的那批进口农药,包装袋上的外文还没认全,喷完第二天,茶丛下的蚯蚓就直挺挺浮了一层。
"根生哥,县农科所的人又来了。"媳妇翠兰的声音从茶林那头飘过来,带着点怯。李根生直起身,后腰的旧伤跟着抻了一下,是年轻时背茶篓落下的。他望见田埂尽头停着辆白色面包车,车身上"农产品质量检测"几个字被露水打湿,晕成了一团蓝。
领头的张技术员举着检测仪器,眉头拧得比茶树上的虫眼还紧:"老李,你这春茶农残还是超标。欧盟那边的标准又提了,再这样,合作社的出口配额就得给别人了。"
李根生喉结滚了滚,没说话。去年冬天,合作社二十户茶农凑钱请专家来指导,喷了三遍"神药",最后检测报告上的数字还是红的。翠兰把攒了半年的私房钱塞给他时,手心全是汗:"要不,咱也跟二柱家似的,改种玉米?"
他没应。这山坳里的茶园是爹传下来的,民国年间的老茶林,树干比碗口还粗。爹临终前攥着他的手,说这片山的土性认茶,就像苗家姑娘认银饰,换不得。
正闷着,茶园入口处传来铃铛声。是苗寨的老医师岩松,背着个竹编药篓,篓子上挂着的铜铃随着脚步叮当作响。老人年过七旬,蓝布对襟褂子上沾着草汁,看见田埂上的检测仪器,浑浊的眼睛亮了亮:"根生,你家茶树上的白僵菌,又闹起来了?"
李根生点头。那种白色霉菌专啃茶树嫩芽,去年用了三种杀菌剂,反而越长越疯。岩松蹲下身,手指拨开茶丛根部的腐叶,捏起一只蜷曲的死虫,虫身裹着层白霜。"这是'菌毒',"老人捻着虫尸,"就像人身上长了恶疮,光用猛药杀不行,得引着它自己败下去。"
张技术员在一旁嗤笑:"岩松大爷,这是真菌性病害,得用吡唑醚菌酯。您那套苗医的法子,治治头疼脑热还行。"
岩松没理他,从药篓里掏出个陶罐,倒出些棕褐色的粉末。"这是'苦楝子',泡了断肠草的根熬的。"老人指着茶园边野生的苦楝树,"这东西性子烈,虫吃了会死,可对茶树的根好。就像苗医治蛇咬伤,用雄黄引毒,再用半边莲解毒,以毒攻毒。"
李根生心里一动。去年春天,他上山采茶时被马蜂蛰了,胳膊肿得像面鼓,是岩松用一种紫色草药捣烂了敷,疼得他直咧嘴,第二天却消了肿。老人当时说:"毒有灵性,你硬压它,它就往骨头里钻。"
"我想试试。"李根生突然开口。张技术员愣住了:"老李,你疯了?这要是把茶树弄死了,今年就颗粒无收了!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