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幕沉沉,铅灰色的浓云低低压在统万城上方,连半颗星子都透不出来。
城外的西军大营静得诡异,只有风吹过枯草的沙沙声。
三百个身影蜷伏在靠近护城河一侧的河滩荒草深处,像蛰伏的狼群。
他们都是归顺了西军的蕃兵壮丁,穿着缝了补丁的厚皮袄子,脸上抹着河泥和草木灰的混合物,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。
骨勒多吉佝偻的身影在他们中间显得格外干瘪,但那双浑浊的独眼在夜里异常锐利。
空气冻得像是要凝固住,每一次呼吸都带出一股白气。
时间接近三更,远处城头上稀疏的火把光芒摇曳,偶尔映出巡视士兵缩着脖子的剪影。
“时辰到了。”骨勒多吉的声音像沙子摩擦,压得极低。
他身后一个高大的蕃兵头领立刻无声地挥了下手。
三百道黑影动了。
他们如同训练有素的工蚁,分工明确,没有一句废话。
一部分人分成几队,飞快地沿着白天探好的路径散开警戒,手持短刀和粗糙的木盾,眼睛死死盯着城墙的方向。
另一些精壮的汉子从后背卸下大捆大捆新采的红柳条,这种西北沙地特有的灌木枝条,柔韧且不易折断。
他们就地坐下,手指在寒冷的空气中冻得发僵发红,却极其熟练地开始编织。
拇指粗的枝条被快速扭结成一张张粗糙但足够坚实的网格,尺寸大约半人高、一人宽。
河滩更深处的黑暗中,另有几队人在无声地忙碌。
他们已经提前挖好了几道浅浅的坑道,此刻正在用撬棍和粗大的麻绳,将一口口沉重的泥袋从几辆隐蔽的破板车上拖下来。
每口麻袋都有半人高,扎得极紧。
袋子解开,露出的不是粮食,而是一种颜色发灰、触感粘稠沉重的黏土。
军中懂行的工匠管这个叫“羊羔土”,这种土遇水后的膨胀,力若疯羊。
骨勒多吉走到一辆板车前,从敞开的袋子里抠出一块拳头大的湿冷泥块。
他双手用力掰了掰,泥块纹丝不动,显示出惊人的可塑性和凝聚力。
“够劲道。”他用蕃话对旁边的头领低语了一句。
警戒线上,一个趴在草丛里的蕃兵突然竖起手掌,轻轻摆了摆。
所有人瞬间静止,连呼吸都屏住了。
城墙方向传来隐隐约约的铜锣响,声音缓慢而空洞,那是城头固定的夜巡报点。
锣声停了,一切重归死寂。
蕃兵的手掌放平,行动继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