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她不信。她盯着手册里的“机会性感染”章节,肺孢子菌肺炎、卡波西肉瘤……每个名词都像根针,扎进她对未来的想象里。以前她总说要去看极光、要在30岁前爬一次雪山,现在却觉得,能活到春天,都是奢望。
夜里又开始发烧,她蜷在被子里数天花板的裂纹,数到第七道时,忽然想起奶奶说过的话:“心里有疙瘩的时候,就揉一揉肚子,气顺了,疙瘩就散了。” 她隔着毛衣揉肚脐,指尖触到结痂的疤痕,疼得倒吸冷气——那是确诊当晚,她用美工刀划出的痕迹,现在结了痂,像条永远不会愈合的伤口,长在最贴近心脏的地方。
手机在枕头下震动,是大学室友发来的视频邀请。她盯着屏幕里那张带着笑的脸,忽然想起毕业时她们在宿舍说的“以后要做彼此的伴娘”,此刻却只能按下“拒绝”,看对话框弹出“你怎么不接电话呀?是不是生病了?”
生病?是啊,病得很重,重到连一句“我没事”都不敢说。她删掉室友的消息,打开通讯录,把所有联系人的备注都改成“别联系了”,直到屏幕上只剩一片冷冰冰的“别联系了·妈妈”“别联系了·爸爸”“别联系了·所有人”。
凌晨四点,她终于鼓起勇气翻开病历本,“CD4计数:280 cells/μL”——医生说正常范围是500-1600,她的免疫系统,已经像座被白蚁蛀空的房子,轻轻一推就会塌。药盒被从垃圾桶里捡出来,六种药片在月光下闪着不同的光,像六颗定时炸弹,等着在她身体里爆炸。
“替诺福韦,空腹服用,每日一次……”说明书上的字在眼前跳,她想起护士说“越早治疗,效果越好”,可舌尖刚碰到药片,胃里就翻江倒海——那不是药,是判决书,是把她和“正常人”隔开的铁栅栏,是从此再也摘不掉的标签。
药片滚落在地,她蹲下去捡,看见地板缝里卡着半张照片——是去年生日,她和男友在海边拍的,两个人的脸被阳光晒得发红,她举着冰淇淋,笑得眼睛弯成月牙。现在照片边角卷着,男友的脸被地板缝分成两半,像极了她此刻的人生——前半段是阳光,后半段是阴影,中间隔着一道永远跨不过去的裂痕。
窗外传来救护车的鸣笛,由远及近,又渐渐远去。她忽然想起确诊那天,在医院看见的那个戴口罩的阿姨,抱着病历本蹲在楼梯间哭,后来被护士扶起来时,听见她说“我女儿才五岁,她不能没有妈妈”。当时的她还在想,怎么会有人把病想得那么严重,现在却懂了——原来最可怕的不是死亡,是你明明活着,却觉得自己已经死了,死在别人的眼光里,死在自己的恐惧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