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念头一旦冒出来,就像藤蔓似的缠上了心。小孟找出这面铜镜的出土报告,墓葬规模不大,陪葬品除了这面镜子,还有只青瓷碗,一把银钗,几件陶俑。考古队推测墓主人是位平民女子,生活在盛唐年间。
“平民女子啊。”小孟把报告摊在桌上,对着铜镜出神。或许她就住在长安西市附近的坊里,推开窗能听见酒肆的吆喝,看见骆驼队踏着夕阳走过石板路。清晨起来,她会坐在梳妆台前,先把这面镜子擦得锃亮,再用银钗把长发绾成髻。镜背的瑞兽纹映在墙上,像一群跳跃的影子。
她会对着镜子笑吗?或许是出嫁那天,母亲为她插上钗子,镜子里映着两个交叠的影子,母亲的白发和她的红妆;或许是生了孩子后,抱着襁褓里的婴孩照镜子,镜里的人眼角有了细纹,却笑得比谁都软;或许是老了以后,孙女凑过来抢镜子,两人的影子挤在一块儿,像两朵挨得很近的花。
小孟忽然想知道,这位唐代女子的手,是不是也像她这样,指尖沾着洗不掉的铜锈?她拿起桌上的氧化银溶液,用棉签蘸着往镜面的补痕处涂。溶液在铜面上晕开淡淡的灰,像给镜子蒙上了层岁月的纱——这是仿古做旧的最后一步,得让修复后的镜面看起来和一千三百年前一样,带着时光的温度。
窗外的路灯亮了,橘黄色的光透过纱窗落在镜面上。小孟收起工具,把铜镜放进丝绒盒里。明天这面镜子就要送进展厅,隔着玻璃被人观赏。可她总觉得,那些隔着时空的目光,早就在镜面上交汇过了。
回到家时,夜已经深了。小孟从抽屉里翻出那本蓝布封面的本子,这是她工作的第五年,本子已经记满了大半。她翻开新的一页,笔尖在纸上顿了顿,忽然想起傍晚时,镜中自己的笑影,和想象里那位唐代女子的笑,好像重叠在了一起。
她写下:“铜镜里的光,藏着几世的笑影。”
写完后,她把本子合上,放在窗台。月光从窗帘缝里溜进来,落在封面上,像给这本子镀了层银。她忽然想起白天清理铜镜时,在镜沿的豁口处发现过一点暗红的痕迹,化验后说是胭脂的残留。想来是哪位姑娘对着镜子涂胭脂时,不小心蹭上去的吧?那点红,像朵永不凋谢的花,开在时光里。
或许很多年后,会有另一个姑娘,站在展厅的玻璃前,对着这面铜镜出神。她会看见镜中自己的影子,也会想起千年前,那个对着镜子梳发的女子。那时镜面上的光,该又藏进了新的笑影吧。
小孟躺在床上,听着窗外的风声。风穿过巷子时,带着点细碎的声响,像谁在轻轻敲着镜沿。她闭上眼睛,仿佛看见那面铜镜在黑暗里亮着,镜中映着无数个重叠的影子,从盛唐到今夜,笑着,闹着,把时光织成了一张温柔的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