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府东暖阁的铜手炉煨着松炭,沈夫人晨起梳头时,紫鹃捧着锦匣候在廊下。
她掀开帘栊,见那匣子裹着湖蓝缎子,边角压着金丝云纹——分明是昨日贾悦坐的马车里才有的物件。
"夫人,五姑娘差人送来的。"紫鹃福身,袖中露出半角洒金笺,"说是您拆阅最宜。"
沈夫人接过匣子,指尖触到缎面的温度——竟是捂在紫鹃怀里焐过的。
她屏退丫鬟,檀香袅袅中打开盒盖,入目便是半卷素笺,封皮上"女诫"二字清瘦如竹枝。
展开时,信笺簌簌作响。
第一页是《女诫》原文,小楷工整流丽,每笔起收都带着三分刻意收敛的锋锐;第二页却夹着薄如蝉翼的笺纸,墨迹稍淡,竟是贾悦的批注。
"'夫者,妻之天也'——悦以为,天者覆也,非压也。"沈夫人指尖顿住,这行字写在班昭原文旁,墨迹未干时似有泪渍晕开,"昔年太夫人训女,曾言'夫妻如琴瑟,和鸣方为雅',不知与夫人幼年所闻,可相合否?"
她翻到第二则,"'谦让恭敬,先人后己'下批:'若一味退避,反成纵容。
如前日沈郎为悦争执,悦虽心暖,却知当以礼止之——此非薄情,是不愿累君子蒙不孝之名。
'"
最后一页边角,画着朵极小的腊梅,旁注:"闻夫人少时爱抄《女则》,每至雪夜,灯前墨香比梅香更清。
悦不敢比夫人才学,只愿以墨为媒,与夫人说几句贴心话。"
沈夫人突然想起三十年前的冬夜。
那时她在闺中,裹着棉斗篷抄《女则》,砚台总被冻住,哥哥便偷偷在她脚边放个铜炉。
后来嫁入沈家,丈夫背着书箱走三十里山路求亲,她在花轿里掀开帘子,看见雪地里一行深一脚浅一脚的脚印,像极了这信笺上的墨迹——深的是心意,浅的是克制。
"夫人?"丫鬟端着参汤进来,见她眼眶发红,慌忙要退,"可是信里有什么不妥?"
"不妥?"沈夫人用帕子按了按眼角,将信笺小心收进妆匣最底层,"是妥帖得紧。"她抚过匣上的云纹,声音轻得像叹息,"比当年我哥哥抄给我的《女则》,更妥帖。"
贾府正院的海棠树落了一层雪,贾母寿辰的红绸却把枝桠映得暖融融的。
贾悦站在廊下,手里捏着份烫金帖子,笔尖在"文士世家"那一栏顿了顿,转头对紫鹃道:"沈府的席位,要挪到西厅首座。"
"姑娘,西厅是给有爵位的世交留的。"紫鹃压低声音,"沈老爷虽为清贵,到底无爵......"
"可沈府三代都出过翰林。"贾悦指尖划过帖子上的名单,"太夫人最敬读书种子。
你瞧这行——"她点着"忠靖侯史府"旁的空位,"史大妹妹前日还说,她祖父当年最佩服沈老太爷的《春秋注疏》。"
紫鹃眼睛一亮:"姑娘是要借史姑娘的口,把沈府的清名抬一抬?"
"不是借。"贾悦将帖子递给婆子,看她捧着去给贾母过目,"是让沈夫人知道,她护着的清贵,别人也当宝贝似的捧着。"
寿辰那日,沈夫人穿着月白缎面斗篷,刚进西厅便被史湘云拉住胳膊:"沈婶子快坐这里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