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音落下,暖阁内一片寂静。太子胤礽搁下手中的笔,苍白的面容上浮起一丝极淡、却带着深意的了然。康熙的目光在胤禛脸上停留了足有数息,那深邃的眼底,方才的审视渐渐褪去,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,如同冰河乍裂的一线微光。
“嗯。”康熙缓缓靠回明黄锦缎的炕靠上,捻动着手腕上的沉香佛珠,声音听不出喜怒,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松弛,“分寸拿捏得准了。既点了要害,又留了余地。知道用下面的人去盯下面的人,省了朝廷的力,也留了转圜的退路。好。”
一个好字,分量极重。胤禛只觉得心头那块无形的巨石骤然一轻,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涌遍四肢百骸。这不仅仅是策略被肯定,更是他长久以来摸索、碰壁、甚至付出惨痛代价才领悟的帝王心术,在皇阿玛三言两语的拨点下,豁然贯通!前世孤身跋涉的迷雾,今生竟有灯塔在前方清晰引航。这份被引领、被点化的明悟,远胜任何冰冷的御座带来的满足。他深深一躬:“儿臣愚钝,全赖皇阿玛与太子二哥点拨。”
康熙摆了摆手,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疲态,却透着欣慰:“行了,这份折子,就按你的意思拟个章程出来。保成,”他看向太子,“你精神短,也歇歇。”
“是,皇阿玛。”胤礽微微颔首,脸上倦色更深。
胤禛行礼告退,捧着那份关于江南织造亏空的奏折,步履依旧沉稳,心绪却如同涨潮的海。刚步下乾清宫的台阶,梁九功便从一旁悄步跟上,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:“王爷辛苦。万岁爷念着您,特意让御膳房备了几样细点,有福晋爱吃的枣泥山药糕和牛乳菱粉香糕,还有新贡的雨前龙井,命奴才给王爷带上。”一个沉甸甸的朱漆食盒递了过来。胤禛接过,指尖触到那温热的盒壁,心头那点激荡的暖流愈发清晰。这细微的关切,是君恩,更是父爱。他颔首:“有劳谙达,代本王叩谢皇阿玛恩典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