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南的梅雨季总带着股化不开的湿意,青石板路被雨丝浸得发亮,倒映着百草堂檐角垂落的铜铃。王宁正站在柜台后,指尖捻着枚九孔玲珑的果子——那是刚从后山采来的路路通,灰棕色的果壳上还沾着晨露,顶端尖刺状的宿萼齿蹭过掌心,带着点涩手的力道。
“掌柜的,再给我包上次那药。”柜台前的赵伯佝偻着背,粗布褂子下摆沾着泥点,说话时膝盖打颤,“这几天下雨,老腿像被绳子捆住似的,夜里疼得直哼哼。”
王宁抬头时,露出双被药气熏得温润的眼睛,鼻梁上架着副细框老花镜,镜腿缠着圈褪色的蓝布条。他掀开柜台下的抽屉,里头整齐码着数十个药罐,伸手便摸到贴“独活”标签的陶罐,竹制药勺舀出三钱,又从另一个罐里舀出路路通,两样药材在糙纸上拌匀,纸角微微发潮。
“还是配着独火煎,”王宁用麻绳将药包捆好,指腹上有层薄茧,那是常年碾药、切药磨出的,“记住别用铁锅,砂锅煎半个时辰,晾温了喝。”
赵伯接过药包时,瞥见王宁袖口露出的半截胳膊,有道浅褐色的疤痕——那是十年前为救个被毒蛇咬伤的孩子,在山里摔的。“王掌柜的手艺,我信得过。”他嘿嘿笑起来,露出豁了颗牙的牙床,“不像对门济世堂,孙玉国那小子,上次给我抓的药,喝着跟嚼柴似的。”
这话刚落,对门的济世堂门“吱呀”开了,孙玉国站在台阶上,穿着件浆得发亮的绸缎马褂,手里把玩着串油光锃亮的佛珠。他约莫三十出头,颧骨偏高,眼睛眯成条缝,看着百草堂门口排队抓药的村民,嘴角撇了撇。
“赵伯这话说的,”孙玉国慢悠悠走过来,马褂下摆扫过积水的路面,溅起些泥点,“我济世堂的药材,可都是从城里大药行进的,哪像某些人,药罐子里装的,指不定是后山挖的野草。”
王宁没抬头,正用毛笔在账本上记下赵伯的药钱,笔尖在宣纸上洇出个小小的墨点。“药材好坏,不在出处,在对症。”他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传到孙玉国耳里,“就像这路路通,生在向阳的坡上,通经络才有力道,若是长在背阴处,药效便差了三成。”
“哟,王掌柜这是在说我不懂药?”孙玉国往前凑了两步,佛珠在指间转得飞快,“我倒听说,有人仗着个破方子,把寻常果子卖出人参价,这本事,我孙玉国可比不上。”
排队的村民里有人窃笑起来。谁都知道,百草堂的路路通配伍药是一绝,尤其对风湿、缺乳这些“瘀滞”的毛病,一剂下去便见效。王宁的妻子张娜当年生娃后没奶,就是王宁用路路通配着王不留行,三副药便通了乳,这事在镇上传了好些年。
“孙掌柜要是没事,”王宁合上账本,抬眼时镜片反射着檐下的天光,“还是回去照看自己的铺子吧,免得耽误了生意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