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他又不仅仅是来听戏。
每当演出结束,夜深人静,白玉霜卸了妆,换回自己的衣服,从戏院后门那条僻静的小巷子里走出来时,总能看到一辆黑色的福特轿车,安静地停在巷口那棵老梧桐树下。
周少华会靠在车门上,手里拿着一份当天的《申报》或者一本她看不懂的英文书,在昏黄的路灯下静静地等着。
路灯的光线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,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温暖又可靠。
看到她出来,他便会抬起头,冲她微微一笑,然后极其自然地走过来,为她拉开车门。
他带她去了很多她从未去过,甚至从未想过自己会去的地方。
他带她去复旦大学。
车子停在校门外,两人走在绿树成荫的校园里。
她穿着一身素雅的旗袍,心里有些忐忑,生怕自己这身打扮和“戏子”的身份,会引来异样的目光。
可周少华却很自然地走在她身边,轻声给她讲着每一栋建筑的历史。
他们悄悄地从后门溜进一间大教室,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坐下,旁听一位白发苍苍的老教授讲授古典文学。
她坐在那些穿着蓝布学生装、扎着麻花辫的年轻男女中间,听着讲台上先生用带着浓重口音的国语,讲解着《诗经》里的“所谓伊人,在水一方”。
她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,和那些年轻、求知的脸庞,第一次感觉,自己不只是个“戏子”,她也可以是一个聆听教诲的学生。
当教授讲到一个生僻的典故时,周少华会低下头,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,在她耳边轻声解释。
他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,让她脸上微微发烫。
他也带她去江边的公园,在夕阳的余晖里散步。
江面上铺满了金色的碎光,轮船拉响了悠长的汽笛,晚风吹起她鬓边的碎发,带着一丝江水的潮气。
他会给她讲他在英国留学的趣事,讲伦敦终年不散的雾,讲剑桥河上撑船的学生,讲那些她闻所未闻的西洋风情。
她听着,笑着,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最普通的邻家女孩,在和自己的心上人约会,说着无边无际的闲话。
她那颗在戏台上承载了太多悲欢离合的心,在这一刻,变得无比轻松和柔软。
而最让她动容的,是有一次,他带她去城隍庙,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,去吃路边摊那家最有名的小馄饨。
摊子很小,桌椅都油腻腻的,周围是鼎沸的人声。
白玉霜从小在戏班长大,并不怕这种市井气,只是有些诧异周少华这样的身份,竟会带她来这种地方。
他却毫不在意,熟练地跟老板打了招呼,然后从怀里掏出干净的手帕,仔仔细细地把她面前的桌椅都擦了一遍。
等那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端上来,他先用开水将碗筷又烫了一遍,才把其中一碗推到她面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