城西花木市场的早市向来喧嚣,可这份喧嚣却像隔了层厚玻璃似的,在老周那小小的“四季青苗圃”前戛然而止。生意冷清得门可罗雀,连那些常来蹭地方歇脚的三轮车夫都绕着走。老周蹲在门边,对着那几盆半死不活、叶子蔫黄打卷的发财树,一根接一根地抽着廉价香烟。灰白的烟雾缭绕,也驱不散他心头那沉甸甸、几乎压弯了脊梁的愁绪。这个月眼看又要见底,房东催租的嗓门一次比一次高,带着不耐烦的尾音在电话里炸响;家里女儿大学的生活费,像块烧红的烙铁,烫得他心里直发慌。他目光扫过那些病恹恹的绿植,又落回自己粗糙黝黑、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净泥垢的手掌上,沉沉地叹了口气,皱纹里仿佛都刻满了无奈。
就在这愁云惨雾里,一个沾满干涸泥点、沉甸甸的包裹,被快递员随手扔在了他脚边,扬起一小片灰尘。包裹单上寄件人那栏潦草得如同鬼画符,只勉强能认出“城南”二字,具体地址模糊一片,仿佛被水洇过又晒干了。老周用豁了口的剪刀费力地拆开层层包裹,里面是几个灰扑扑、毫不起眼的种子,还有一张薄薄的、边缘有些毛糙的纸条,上面用毛笔写着几行筋骨嶙峋的小楷:“土深三寸,清水足量,静待花开,自有客来。”老周捏着那几粒干瘪得像老人斑的种子,心里直犯嘀咕,这年头骗子花样百出,可眼下这光景,还能再坏到哪儿去?死马当活马医吧!他嘴里嘟囔着,还是依照那纸上所言,把种子小心翼翼地埋进了苗圃最深处一个闲置的大瓦盆里,浇透了水。干硬的土坷垃贪婪地吸吮着水分,发出细微的滋滋声。
怪事,就从种下的第七天头上开始了。那瓦盆里竟顶出了一点极其柔嫩的绿芽,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,带着一种初生生命特有的、不管不顾的倔强。紧接着,这绿芽便以肉眼可见、令人心惊的速度疯狂抽枝、散叶、伸展。老周活了五十多岁,在泥巴里摸爬滚打大半辈子,伺候过无数奇花异草,却从未见过这般妖异的景象。短短半个月,那株植物已长成半人高,枝干扭曲盘绕,呈现出一种深沉、近乎于黑的墨绿色泽,表面覆盖着一层细密的、若有若无的绒毛,摸上去竟带着一丝诡异的凉意。更奇的是枝头结出的花苞,初时是凝重的墨黑,几天后竟开始缓缓流转变幻,从幽深的紫,到灼目的红,再到一种令人不安的惨白……看得老周心里直发毛,后颈窝一阵阵发凉。
这怪花刚显露出一点妖异之相,第一位客人就迫不及待地撞上门来。是隔壁市场卖水产的王胖子,腆着个被啤酒撑圆的大肚子,油光满面,离老远就闻到一股洗不掉的鱼腥味。他最近在牌桌上手气背到了家,输得眼珠子都红了,正满世界找转运的偏方。他那双被肥肉挤得只剩两条缝的小眼睛,一进门就死死地盯住了角落那盆正在由深紫向猩红过渡的怪花,再也挪不开了。
“嘿,老周!”王胖子几步就跨到花盆前,搓着肥厚的手掌,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,“这……这是个啥宝贝疙瘩?瞧着就透着股……仙气儿!我老王走南闯北,好东西见过不少,可这……这玩意儿,真他娘的邪门又带劲!开个价,我要了!”他粗短的指头几乎要戳到那诡异流转的花瓣上。
老周心里咯噔一下,那纸条上“自有客来”四个字像小锤子敲在他心上。他看着王胖子那张被贪婪和急切扭曲的脸,本能地觉得不妥,喉咙有些发干:“王老板,这花……邪性得很,我自己都还没弄明白是啥路数,劝你还是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