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九七五年的风,吹过抚顺电厂的铁轨时带着煤烟味,落到沈阳肇工街的杨树叶上,就浸了些居民区的烟火气。我站在街边的老杨树下,看着手表的指针从九点挪到十点,指尖把蓝布上衣的袖口攥出了褶。
“小杨!小杨!”
两声喊穿透晨雾,我猛地抬头,看见两个汗津津的身影拐过街角。是小李和小陈,小李的白衬衫后背湿了一大片,贴在身上,怀里还小心护着个军绿色的帆布包;小陈的自行车链条上沾着泥,车把上挂着顶草帽,帽檐往下滴着汗,可俩人脸上都笑开了花,眼里亮得像淬了光。
“可算是到了!”小陈把车往树桩上一靠,抹了把脸,汗珠甩在地上,洇出个小湿点,“马班长怕你等急,让我俩蹬快点打前站,看看地方,也让你先放宽心——咱丁班的人,一个都不能掉队。”
小李接话时还喘着,嗓子有点哑:“路上骑得急,没顾上买啥,这是王姐连夜烙的糖饼,说你以前总念叨吃过她烙的饼甜。”小李说着,从挎包中掏出一个纸包递给我。
我接过纸包,指尖碰着温热的饼,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,酸溜溜的。抚顺发电厂到东陵公园是三十公里,东陵公园到铁西区劳动公园又是三十公里,加起来六十公里,他们二十多人,骑着自行车,从天亮就出发了。
“快进屋歇着,我妈烧了凉茶水。”我往我家的楼洞里让他们,话没说完,就听见远处传来叮铃哐啷的车铃声,一串接一串,像串起了一上午的盼头。
等我迎过去时,眼眶先热了。二十多人的队伍,拉得不算长,前面的人推着车走,后面的还在跟上来,个个都汗透了衣裳,年长的王师傅裤腰上搭着块毛巾,时不时捶两下腰,可没人皱着眉。最后到的是三个班长。
“小杨!”马班长一看见我,嗓门亮得很,快步走过来,“可算见着你了,这小子,走了四个月,倒显高了。”
我领着他们进入楼洞,我爸妈早迎在门口了。我妈拉着窦花的手,直往她手里塞凉毛巾:“快擦擦,看这汗,遭罪了。”窦花是团支部书记,以前在厂里总护着我,此刻她脸上红扑扑的,额前的碎发粘在脑门上,笑着摇头:“婶子不碍事,骑得高兴呢。”她旁边的贺兰也跟着笑,贺兰是六号机司机,平时文静,此刻手里还像握着车把,指节有点红,想来是一路攥得紧。
我这才注意到队伍里的她俩,心里咯噔一下。出发前我没问赵刚有没有女师傅来,总觉得这六十公里路,对姑娘家太难熬了。可她俩站在那儿,晒得发亮的眼睛里全是笑,半点没露怯。
马班长跟我爸握着手,一个劲夸:“老哥你养了个好儿子,在厂里时就踏实,学东西快,丁班的青工都该学他。”我爸笑得眼角起了褶,往他手里递烟:“是你们师傅们教得好,他一个毛头小子,全靠你们带。”
“早就在饭店订了饭,咱先吃饭去!”我妈突然插话,手里拎着个竹篮,“我在工人村饭店上班,让后厨多烧了俩硬菜,快,别饿坏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