洛兰指尖悬停在那份刚刚密封好的羊皮卷轴之上,冰凉的蜡油在她指腹留下一点微润的触感。卷轴里,是帝国过去三年军费开支的详细审计简报——一份由数字魔法过滤、凝练出的真相。它将被呈送御前,而她亲手加盖的印章,便是今日唯一据点。耗费了整整一个下午的唇枪舌剑,如同在荆棘丛中艰难穿行,终于暂时压下了军务大臣海因里希那张因羞怒而涨红的脸,遏制了他那几乎要掀翻议事厅橡木长桌的咆哮。
阳光透过狭长的彩绘玻璃窗,斜斜地切进来,在议事厅冰冷的黑白大理石地面上投下几道迷离变幻的光斑。尘埃在光柱里无声地飞舞,像是此刻虚空里悬浮的、未被言明的敌意。会议刚刚结束,空气里却还凝结着未曾散尽的火药味和寒意。洛兰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一道道从各个角落投射而来的目光——探究、审视、不加掩饰的厌恶,如同冰冷的针芒,扎在她挺直的脊背上。
她微微侧过脸,目光穿过尚未完全散去的人群缝隙,短暂地捕捉到了御座的方向。巨大的宝座高高在上,上面端坐着的身影笼罩在威严的阴影里,难以看清面容。然而,就在洛兰目光触及的瞬间,那阴影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轻轻晃动了一下。光线流转,女皇伊莎贝拉那张线条冷峻的脸上,唇角的弧度极其轻微地向上弯折了一瞬,如同冰层下暗流涌动的一丝涟漪,快得几乎让人疑为错觉。但这微弱到难以捕捉的认可,却如同一缕微温的泉流,悄然注入了洛兰紧绷僵冷的四肢百骸。
她极轻微地向那个方向垂首致意,随即收回目光,不再停留。这片刻的暖意稍纵即逝,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旋即被更大的寒意吞没。议事厅厚重的橡木大门在她身后沉闷地合拢,隔绝了那些无声的喧嚣与敌意。外面,帝国财政依旧摇摇欲坠,如同悬崖边摇摇欲坠的巨石;里面,无形的战场硝烟未散,她刚刚树下的敌人,远比账册上的赤字更加凶险莫测。
长廊空旷幽深,只有洛兰独自一人的脚步声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回荡,敲击出清晰的回音。这声音在过分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,甚至有些惊心动魄。两侧冰冷光滑的石壁上,悬挂着历代帝王将相的巨幅肖像。那些画中人物凝固的目光穿透百年时光,无声地投射下来,威严、审视、亦或是某种空洞的漠然。洛兰微微昂着头,下颌绷紧,步履稳定地向前走着,努力维持着一位帝国财务大臣应有的仪态与从容。然而,只有她自己知道,宽大丝绒官袍下的身躯,每一寸肌肉都因持续的紧绷和方才激烈的交锋而隐隐酸痛,手指冰凉得几乎没有知觉。
穿过最后一道挂着皇家徽记的巨大拱门,属于她的财政大臣办公区域映入眼帘。空气骤然微妙地改变了。恭谨侍立门侧的几名低级秘书和书记官在她经过时纷纷躬身行礼,动作整齐划一,头埋得很低,低垂的目光恭敬地望着地面,不敢与她有丝毫视线接触。洛兰脚步未停,只微微颔首示意。她敏锐地捕捉到空气里那丝不易察觉的凝滞——那不是单纯的敬畏,更像是一种混杂了疏离、观望甚至恐惧的胶着。她方才在议事厅对军务大臣毫不留情的抨击,显然已经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,激起的波澜正迅速地扩散开来,冰冷地拍打着这里的每一寸空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