机械厂仓库那扇沉重的木门被推开,久违的阳光带着浮尘涌了进来,在地面上投下一道斜长的光斑。林阳眯了眯眼,看着逆光走进来的身影——是周鹏。
周鹏依旧穿着那身半新不旧的蓝色工装,头发有些乱,嘴角叼着半截自卷的烟,脸上挂着惯常的、带着点玩世不恭的笑容。但林阳敏锐地察觉到,他今天看自己的眼神,与以往那种带着点利益交换的随意不同,多了几分难以掩饰的探究、佩服,甚至是一丝隐隐的敬畏。
“哟,咱们的大功臣,可算是‘刑满释放’了?”周鹏笑嘻嘻地走进来,随手拉过一张破凳子坐下,翘起二郎腿,“怎么样?仓库里睡得还踏实?”
林阳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筋骨,脸上也露出一丝放松的笑意:“托周哥的福,没被老鼠啃了脚指头。外面……都清净了?”
“清净?何止是清净!”周鹏吐了个烟圈,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,压低了声音,“王癞子那孙子,这回是彻底栽了!人赃并获,铁案如山!公社批斗游街,全县通报!刚得到的信儿,县里要拿他当典型,判了!十年起步!啧啧,十年啊,等他出来,黄花菜都凉透喽!”
他幸灾乐祸地说着,目光却一直没离开林阳的脸,试图从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上看出些什么。“阳子,你是真行啊!”周鹏忍不住感叹,身体微微前倾,“那孙子刚咬上你,转头自己就掉粪坑里淹死了!这时间赶得……啧啧,巧得让人不敢相信是巧合!” 他话里有话,带着试探。
林阳只是淡淡一笑,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倒了点凉白开,喝了一口:“多行不义必自毙。他自己手脚不干净,怨不得别人。我不过是运气好,老天爷开眼罢了。”
“老天爷开眼?”周鹏嗤笑一声,摇摇头,随即又正色道,“阳子,跟哥说实话,那封匿名信……是不是你?” 他紧紧盯着林阳的眼睛。
仓库里安静下来,只有周鹏指间烟头燃烧的细微噼啪声。林阳迎着他的目光,既不承认也不否认,只是平静地说:“周哥,举报坏分子,维护集体财产,是每个觉悟群众的义务。是谁举报的,重要吗?重要的是,蛀虫被揪出来了,粮食保住了,这就够了。”
周鹏看着林阳那副云淡风轻、却又滴水不漏的样子,心中那点猜测更是坐实了八九分。这份沉稳,这份在风暴中心还能精准反击、借力打力的手段,还有那份神秘的、连孙阎王都忌惮三分的公安局表彰函……这一切都让周鹏意识到,眼前这个年轻人,绝非池中之物!他之前只把林阳当成一个有门路、值得结交的“能人”,但现在,他看到了更深的东西——一种可怕的冷静、智慧和能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