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家庄的夜,比县城来得更沉、更静,只有偶尔几声犬吠和风吹过枯枝的呜咽。姥姥家那盏昏黄的煤油灯,今夜却显得格外明亮,灯芯被挑得很高,火苗跳跃着,将围坐在炕桌旁的几张面孔映照得明暗不定。
炕桌中央,摊开的旧包袱皮上,堆放着令人窒息的东西——厚厚的、新旧不一的钞票,一沓沓用橡皮筋或细麻绳捆扎得整整齐齐。最大面额是崭新的“大团结”(拾元),更多的是颜色深浅不一的伍元、贰元、壹元,甚至还有不少角票和分币,像一座小山,散发着油墨、汗水和一种难以言喻的、混合着希望与危险的气息。旁边,一个沉甸甸的小布包敞着口,露出几块黄澄澄、在油灯下闪烁着诱人光泽的小金块(其中一块明显有熔铸痕迹)和几枚老式的、花纹模糊的金戒指。
空气仿佛凝固了,带着钞票特有的味道和一种令人心悸的沉默。姥爷王老栓佝偻着背,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指,颤抖着、小心翼翼地抚过一沓“大团结”的边缘,指尖感受着那崭新的、硬挺的质感。他的眼神浑浊而复杂,有难以置信的震惊,有本能的恐惧,更有一丝看到希望的微光。他活了几十年,土里刨食一辈子,从未见过如此多的钱和金子堆在一起,这景象超出了他贫瘠想象力的极限。
姥姥王周氏紧紧攥着衣角,嘴唇哆嗦着,看看钱,又看看坐在对面的林阳和外孙女小雨(已睡着,蜷在炕角),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滑过沟壑纵横的脸颊。她不懂太多大道理,只知道这堆东西能换来一个遮风挡雨的家,能让小雨不用再跟着哥哥挤厂里那吵闹的宿舍,但也本能地感到这“财”背后隐藏的巨大风险,像黑夜里的猛兽,随时可能扑出来噬人。
大舅王建国坐在炕沿上,腰板挺得笔直,他是粮站的临时工,算是见过些“市面”,此刻也忍不住喉结上下滚动,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。他的目光锐利地在钞票堆和金块间扫视,带着审视和深深的忧虑。大舅妈张桂兰挨着他,脸色发白,大气不敢出,只是死死攥着丈夫的胳膊。
林阳坐在炕桌另一侧,神情是前所未有的郑重。他缓缓开口,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穿透了令人窒息的沉默:“姥爷,姥姥,大舅,大舅妈,秦小飞那边……有准信了。”
他将秦小飞姨父透露的关于那两套带院旧平房的情况,原原本本、毫无保留地复述了一遍。位置偏僻,三间正房带厨房,小院可种菜,价格低于市价但需全款,要求低调保密……每一个细节,都像一块砖,在家人心中垒砌起那个遥远却触手可及的“家”的模样。
“机会……千载难逢。”林阳的目光扫过每一张被震撼和忧虑笼罩的脸,“错过了,以后怕是打着灯笼也难找。有了这房子,小雨能有个安稳地方长大、读书;姥爷姥姥身体不爽利了,也能来县城看看病,住得宽敞些;大舅妈以后在县城走动也方便;就是三舅、三舅妈他们,逢年过节也有个落脚团聚的地方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