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碗热腾腾的鸡蛋面下肚,驱散了王援朝身上的部分寒气,也让破屋里凝重的气氛缓和了许多。小雨吃了小半个荷包蛋和几根面条,精神似乎又好了一点点,裹着破棉絮靠在炕头,大眼睛一会儿看看哥哥,一会儿看看陌生的舅舅,带着一丝怯生生的好奇。
王援朝放下碗,满足地呼出一口带着面香的白气。他看着林阳麻利地收拾碗筷,又去灶膛边拨弄柴火,让火烧得更旺些,试图驱散屋里的寒意。火光跳跃,映照着少年单薄却挺直的脊梁。王援朝心里那点因为看到外甥们惨状而激起的惊涛骇浪,渐渐被一种复杂的心疼和感慨取代。
“阳子,别忙活了,过来坐。” 王援朝拍了拍自己旁边的炕沿。
林阳依言坐下,离舅舅不远不近。炕沿冰冷,但灶膛传来的微弱暖意,以及舅舅身上那股属于亲人的、带着泥土和汗味的气息,让他紧绷了太久的神经,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。
王援朝从怀里摸索出一个磨得油亮的旧烟袋锅子,捏了一小撮劣质的烟丝塞进去,凑到灶膛口点燃。辛辣的烟雾升腾起来,模糊了他黝黑脸上的皱纹。他深深吸了一口,缓缓吐出,目光透过烟雾,似乎望向了远方。
“接到信儿…说你爹妈没了…留下你们俩…” 王援朝的声音低沉下来,带着一种沉重的沙哑,“你姥姥当场就厥过去了,躺了好几天,水米不进,就念叨着你妈的名字…你姥爷…唉,一夜之间头发全白了…” 他顿了顿,烟锅里的火光明明灭灭,“王家庄那边…今年也难熬。河滩地淹了,坡地旱了,队里分的口粮,掺了快一半的麸皮和野菜,就这,还填不饱肚子。你大舅家的小石头…开春时一场风寒没挺住…没了。”
林阳的心猛地一沉。小石头…那个虎头虎脑、比他小两岁的表弟…也没了?饥荒的阴影,从未放过任何角落。他仿佛能看到姥姥悲痛欲绝的面容,姥爷佝偻的背影,还有王家庄上空弥漫的、与林家村如出一辙的绝望气息。
“那…姥姥姥爷他们…” 林阳的声音有些干涩。
“硬撑着呗!” 王援朝又狠狠吸了一口烟,烟雾缭绕中,他的眼神带着一种底层农民特有的韧劲,“你姥爷是村里的老把式,懂点草药,谁家有个头疼脑热,他还能帮着采点蒲公英、车前草什么的,多少换点人情,得点帮衬。你姥姥…唉,眼睛都快哭瞎了,可还得撑着,操持家里那点事。我们兄弟几个…勒紧裤腰带,东家借一碗糠,西家匀半瓢野菜糊糊,总得让二老嘴里有点东西…” 他的语气很平淡,却道尽了那份在绝境中相互扶持、挣扎求活的沉重。
“村里…王姓是大族,族长太公还在,多少讲点情分。谁家实在揭不开锅,族里公仓里那点陈谷子烂红薯,也能匀一点出来救急,虽然也是杯水车薪…但总比没有强。” 王援朝叹了口气,“这年头,一家子抱成团,咬碎了牙往肚里咽,总比单打独斗强点。像你们这样…两个娃儿离了群,孤零零在这…” 他没再说下去,只是重重地磕了磕烟灰,那未尽之意充满了后怕。
林阳默默地听着。王家庄的艰难并不比这里好多少,甚至可能更糟,毕竟他们失去了壮劳力(原主父母)。但舅舅话语里透露出的那种宗族内部微弱却存在的互助,那种“抱团取暖”的生存智慧,是他和小雨在这林家村破屋中从未体会过的。这里,只有王癞子那种饿狼般的窥伺,和队长林大山那种带着疑虑的审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