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章:学堂里的风雨声
女子学堂的匾额挂起来那天,刮了场秋风。檀木牌匾上的“启慧堂”三个字,是我亲手写的,笔锋里带着股从泥里拔出来的劲,墨汁用阿竹寄来的“韧草”泡过,据说能经住十年风雨。
春桃正踩着梯子,往门楣上挂红灯笼,布庄的伙计在底下扶着,嘴里喊:“桃老板慢着点!这灯笼可是苏翰林特意让人扎的,画的都是女先生教书的模样!”
春桃如今是“春桃布庄”的老板了,沈御史帮她盘下了李府旁边的铺子,门脸比从前亮堂十倍,柜台上摆着我送的砚台,说是“镇店之宝”。她的右眉骨上那道疤还在,却总笑着说:“这疤好,能吓退欺负人的泼皮。”
周明站在学堂院里,指挥着杂役摆课桌椅。他中了秀才后,没去考举人,反倒来学堂当了先生,教孩子们读《三字经》。他那条被家丁打瘸的腿还没好利索,走起来一颠一颠的,却比谁都精神,嗓门洪亮得能震落房檐上的灰:“第三排的桌子再往左挪挪!苏先生说,要让每个孩子都能晒着太阳读书!”
我站在廊下,看着这一切,左脸的疤在秋风里微微发烫。学堂的青砖地是老周带人铺的,他如今是学堂的杂役头,每天天不亮就来扫院子,说“这辈子没进过学堂,守着这门也算是沾了文气”;周明的娘拎着篮子来了,里面是刚蒸的窝头,给孩子们当点心,她总摸着我的手说“清辞啊,你这手要是生在从前,怕是要被裹成粽子,哪能握笔写文章”。
开课第一天,来了三十七个学生。大多是贫家女,有的梳着双丫髻,手里还攥着打猪草的镰刀;有的怀里揣着针线笸箩,说是课间能绣两针补贴家用;最小的那个才五岁,是个哑女,被爹娘扔在学堂门口,怀里塞着张字条:“求先生给口饭吃,她会用手比画,不吵人。”
我把哑女抱进怀里,她的小手冰凉,却紧紧抓着我的衣襟,像抓住救命的稻草。“以后你就叫‘语安’,”我指着黑板上的字,“虽然不能说话,但我们可以写字,字就是你的嘴。”
她眨了眨眼,突然用小手指在我手心里写了个歪歪扭扭的“谢”字——想来是从前偷偷学过。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,酸溜溜的,却暖得很。
先生除了我和周明,还有两个女子:一个是前吏部尚书家的庶女,因反抗包办婚姻被赶出家门,一手簪花小楷写得极妙;另一个是江南来的医女,带着药箱来的,说“教孩子们读书,也得教她们识药草,免得被庸医骗了”。
第一堂课讲《诗经》,我刚念到“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”,底下就有个扎羊角辫的姑娘举手,声音脆得像铜铃:“先生,淑女为什么一定要等君子求?她自己不能去找吗?”
满堂的孩子都笑了,连窗外听热闹的杂役都跟着咧嘴角。我放下书卷,看着那姑娘眼里的光——像极了当年在白鹭书院,我追问院长“女子为何不能考科举”时的模样。
“能,”我说,“不仅能找,还能自己选。就像这学堂的门,从前是关着的,现在我们推开了,往后谁想进,谁就能进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