外贸库的铁皮门被风撞得哐当响时,林阳正趴在堆满单据的桌上打盹。窗缝里钻进来的风带着秋凉,吹得他后颈发紧,他猛地惊醒,抬手抹了把嘴角——还好,没流口水。桌上的报关单还摊着,第三批发往汉堡的汽车配件清单刚核到一半,铅笔在“箱号:HLX”旁边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勾,是他睡着前无意识划下的。
墙上的挂钟指向凌晨两点。外贸库的灯亮了整宿,从仓库区到办公区,惨白的光线把货架上堆叠的纸箱照得像一座座沉默的小山,只有角落里那台旧打印机还在断断续续吐着纸,发出沙沙的轻响,像是怕惊扰了这深夜的安静。
林阳揉了揉发酸的腰,起身去接水。路过仓库入口时,瞥见墙上贴着的考勤表——小陈的名字还在最上面,只是后面画了个鲜红的“离职”,日期停留在去年8月底。算起来,他走已经一年多了。
想起小陈走那天,也是个热得人发蔫的午后,比林阳大三岁的小伙子蹲在仓库门口的台阶上抽烟,烟蒂扔了一地,白T恤被汗浸得透湿,拍着他的肩膀叹气:“小林啊,外贸库这活儿,熬人。我姑在自来水厂,知道我学计算机的,正好他们那边要专人看设备仪器数据,就介绍我过去了,也算专业对口,不用再半夜爬起来核单据,这担子,以后就你一个人挑了。”
那时候林阳还笑着递过去一瓶冰红茶,说“陈哥你放心,我能撑住”,心里却没底。小陈比他大三岁,说是前辈,其实更像同龄的兄弟——林阳2011年五月入职时,小陈已经在这儿干了两年,可两人凑一起总爱拌嘴,他嫌小陈记单据时爱用红笔晃眼,小陈笑他验完货总忘把放大镜放回工具箱。但真要论起干活,小陈脑子活,毕竟是学计算机的,对数据敏感得很,哪批货的报关数据容易出纰漏、哪类设备的参数记录得格外留意,他总能提前想到。林阳跟着他学了小半年,自认把流程摸透了,可真到了一个人扛,才知道“摸透”和“撑住”是两回事。
饮水机嗡嗡响着制水,林阳捧着搪瓷缸子发呆。这一年多,人事科不是没给外贸库派过人。先是个刚毕业的小姑娘,看着挺机灵,结果跟着验了三天货就哭了——外贸库的零件最小的比指甲盖还小,得用放大镜一个个核对型号,一天下来眼睛肿得像桃子,第四天就递了辞职报告;后来来个中年男人,说是在别的仓库干过,结果第半个月发错了箱,把发往曼谷的轴承混进了去鹿特丹的货柜,被王主管骂了一顿,第二天也没来;最近一个更绝,干了九天,说是“受不了仓库的味儿”——外贸库为了防潮,常年放着生石灰,混着机油和纸箱的味道,确实呛人,可哪有干仓库活儿嫌味儿的?
王主管上次来巡查,看着空荡荡的副岗工位直皱眉:“小林,你2011年五月刚来的时候还跟小陈搭班,这小子比你大三岁,学计算机的脑子活,俩人凑一起倒像俩半大孩子,现在他走了一年多,你一个人撑到现在,是能耐,但也不能这么熬着。要不……再跟人事申请申请?”
林阳当时正蹲在货架下点货,闻言抬头笑了笑:“没事儿主管,我撑得住。实在忙不过来,加个班就完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