乾隆二十九年仲春,圆明园宝月楼前的石榴林灼灼如火。容嫔身着回部吉服,银线绣的石榴花在阳光下流转光泽,她跪接册宝时,听见"晋封容妃"的宣读声混着宣礼塔传来的诵经声。皇帝亲手为她戴上东珠朝冠,十二颗浑圆的东珠垂落,映得她眼底泪光晶莹。
十二颗东珠沉甸甸压上鬓发时,容妃听见自己颈骨发出细微的脆响。阳光穿透宝月楼的穹顶,在波斯地毯上投下孔雀尾羽般的光斑,与她吉服上的银线石榴花交相辉映。册封诏书里"柔嘉成性,淑慎持躬"的赞语还在耳畔回荡,宣礼塔传来的邦克声却突然拔高,苍凉的音调撞碎在汉白玉阶上,惊起石榴林里栖息的白鸽。
"起来吧。"乾隆的声音裹着龙涎香落下,温热的指尖扣住她冰凉的腕骨。容妃抬头时,正对上皇帝眼中翻涌的浪潮——那里有初遇时宝月楼的月光,有冷宫前破碎的羊脂玉,更有无数个深夜批阅奏折时,被朱砂染红的西域地图。东珠流苏晃碎她的倒影,恍惚间竟分不清,此刻跪在天子脚下的,是回部的伊帕尔汗,还是大清的容妃。
椒房殿内,淑贵人将青瓷茶盏掼在地上。碎片溅起的水花沾湿了袖口的并蒂莲刺绣,她盯着铜镜里自己蜡黄的脸,忽然想起十年前那个元宵夜,容妃颈间倔强的石榴纹。"不过是仗着皇上一时新鲜......"话音未落,窗外传来礼乐声,浩浩荡荡的仪仗正护送新封的容妃往长春宫去,明黄伞盖下,银线绣的石榴花在风中怒放,恰似一团永不熄灭的火。
当夜,容妃独坐储秀宫,摘下沉重的朝冠。十二颗东珠滚落在波斯地毯上,折射出细碎的光。她轻抚过吉服上磨得发亮的银线——这些由叶尔羌工匠连夜赶制的纹样,每一针都藏着阿娘的思念。忽然,寝殿门被推开,乾隆带着满身夜色闯进来,手中捧着个檀木匣。
"打开看看。"皇帝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忐忑。匣中躺着一对金镶红宝石的石榴耳坠,鸽血红的宝石在烛火下流转,恰似叶尔羌河畔燃烧的晚霞。"朕让人照着你阿娘的描述打的。"乾隆将耳坠轻轻别上她耳畔,"明日起,圆明园的石榴林归你管,想怎么种,都随你。"
容妃望着铜镜里的自己,东珠的冷光与宝石的炽热交织。窗外,石榴林在夜风中沙沙作响,恍惚间化作叶尔羌的胡杨林。她转身时,石榴裙摆扫过满地东珠,清脆的碰撞声里,终于绽放出十五年来最肆意的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