病房里的空调发出轻微的嗡鸣,监护仪上的绿色线条越来越平缓。王轱辘握着张婶的手,感受到那枯枝般的指节正在一点点变凉。李青把额头贴在老人嶙峋的肩胛骨上,闻到了熟悉的艾草皂香气正在消散。
走廊传来菌生踢足球的闷响,李大勇媳妇一把揪住儿子的衣领:"小祖宗消停会儿!"她的呵斥声撞在icu的玻璃门上,惊飞了窗外槐树上的麻雀。
张婶的嘴角还保持着那个未完成的微笑弧度。王轱辘用棉签蘸着温水,一点点擦掉她唇上干裂的死皮。李青突然伸手拨弄了一下挂在输液架上的易拉罐风铃,铝片相撞的声音惊醒了发呆的杨雪。
"十一点二十六分。"杨雪轻声说,手指悬在记录板的上方。七叔公的老年机突然响起刺耳的彩铃,老人手忙脚乱按掉电话时,拐杖砸在了自己的脚背上。
殡仪馆的车来得很快。工作人员要拉上裹尸袋拉链时,王轱辘突然按住他的手:"等等。"他从兜里掏出那个褪色的铁灰色铃铛,轻轻系在张婶手腕上。金属碰撞的声音让在场所有人都红了眼眶。
回村的路上,李大勇的破面包车开得异常平稳。李青靠窗坐着,看后视镜里渐渐远去的医院大楼。王轱辘的手掌覆在她膝盖上,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她工装裤的破洞——那是昨天修水泵时刮的。
合作社的电子屏已经换成了黑白讣告。梨生蹲在晒场边叠元宝,金箔纸在阳光下刺得人眼睛发疼。菌生抱着一摞一次性纸杯跑来跑去,不小心撞翻了七叔公泡着枸杞的保温杯。
"都别忙活了。"王轱辘站在合作社台阶上,声音哑得像砂纸打磨木头,"按娘的意思,一切从简。"他身后,李大勇正用美纹纸把"欢迎省领导考察"的横幅改成"沉痛悼念张玉兰同志"。
傍晚时分,李青在张婶的老屋里发现了那个上锁的饼干盒。王轱辘用改锥撬开锈蚀的锁扣,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三十七本工作笔记,最上面那本的扉页写着"青山村水利工程纪要1978-1982"。本子下面压着一张泛黄的合影,扎麻花辫的姑娘站在未完工的水渠边,笑得见牙不见眼。
"原来娘年轻时长这样。"王轱辘的指腹轻轻擦过照片上那张陌生的笑脸。李青突然转身抱住他,泪水迅速浸透了他的衬衫前襟。院子里传来七叔公用扩音器试音的声音:"喂喂,明天追悼会流程......"
夜深了,守灵的人们轮流打起了瞌睡。王轱辘蹲在灵堂外抽烟,火星在黑暗中明灭。李青端着搪瓷缸子走过来,热气氤氲中飘着板蓝根的苦香。
"腿还疼吗?"她蹲下身,手指轻轻碰了碰他裹着纱布的小腿。王轱辘摇摇头,烟灰簌簌落在水泥地上。李青突然撩起他的裤腿,借着月光查看那道狰狞的伤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