福海港的夜,被悲伤浸透。
咸腥的海风呜咽着穿过低矮的渔村屋舍,卷起道路两旁尚未燃尽的纸钱灰烬。昏黄的路灯下,通往詹家那间低矮瓦房的小径两旁,挤满了沉默的渔民。男人黝黑的脸上刻着悲愤,女人红肿的眼睛里噙着泪水,孩子们被紧紧搂在怀里,懵懂地望着那片被压抑的哀伤笼罩的院落。没有喧哗,只有低低的啜泣和压抑的叹息在夜风中飘散。空气中弥漫着香烛燃烧的呛人气息,混合着海水的咸涩,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。
瓦房内,灯光惨白。浓重的中药味和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交织在一起,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。那张詹得水睡了半辈子的硬板床上,此刻躺着的人形销骨立。曾经黝黑健壮的身躯,如今只剩下枯槁的骨架,裹在浆洗得发白的旧汗衫下,薄得像一张纸。脸上纵横交错的沟壑更深了,如同干涸龟裂的土地,嘴唇灰白干裂,每一次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呼吸都显得异常艰难。床边的心电监护仪上,那条象征生命的绿色曲线,微弱地起伏着,每一次微小的波动都牵动着屋内所有人的神经。
詹勇跪在冰冷的水泥地上,双膝早已失去知觉。他紧紧握着父亲那只枯瘦如柴、布满老茧和深深勒痕的手,仿佛想将自己全部的生命力都灌注进去。眼泪无声地滚落,砸在父亲冰凉的手背上,晕开一小片湿痕。母亲陈阿花瘫坐在床尾的小板凳上,头深深埋在臂弯里,肩膀无声地剧烈耸动,压抑的呜咽断断续续。
时间在沉重的煎熬中一分一秒流逝。屋外,不知是谁点燃了一挂长长的鞭炮,“噼里啪啦”的炸响声撕破了夜的沉寂,这是闽海渔村送别英魂的古老方式。紧接着,更多的鞭炮声在村中各处零星炸响,如同为不屈的勇士奏响最后的鼓点。
鞭炮声似乎惊动了床上的人。
詹得水那深陷的眼窝里,眼皮极其艰难地颤动了一下,随即,缓缓地、极其缓慢地睁开了一条缝隙。浑浊的眼珠,仿佛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翳,茫然地转动着,最终,吃力地聚焦在跪在床前的儿子脸上。
“……阿……勇……” 一个极其微弱、如同游丝般的气声,从干裂的唇间艰难地挤出。
“爹!爹!我在!我在!”詹勇浑身一颤,猛地扑得更近,泪水汹涌而出,声音带着巨大的哽咽和希冀:“爹,您感觉怎么样?海军首长说了,最好的医生在路上了!您撑住!一定要撑住啊爹!”
詹得水的目光似乎清明了一瞬,那浑浊的眼底深处,仿佛有微弱的光点挣扎着跳动了一下。他极其缓慢地、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,幅度小得几乎无法察觉。枯瘦的手指,在詹勇的手心里,极其微弱地蜷缩了一下,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想要抓住什么。
他的目光艰难地越过詹勇的肩膀,投向那扇敞开的、对着黑沉沉大海方向的木门。咸腥的海风灌进来,吹动了他花白的鬓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