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漫进工作室时,赵环正将最后一卷硫酸纸图纸塞进金属档案柜。第三设计院的旧存档系统要求所有竣工图必须保留纸质版,边角对齐误差不得超过两毫米——他用直角尺抵住卷宗边缘,拇指沿着折线压出笔直的棱,动作里带着建筑设计师特有的、对物理秩序的执念。
“咔嗒”一声,郭静推开玻璃门,围裙口袋里露出半截陶刀。她刚从陶艺工作室回来,袖口还沾着青灰色的陶土,像带着整座窑炉的温度走进来。“在跟图纸较劲?”她歪头看着档案柜前排列整齐的卷宗,那些用棉线捆扎的纸卷像等待检阅的士兵,“你们设计院的存档规范,比我给陶器开片还讲究。”
赵环直起身,指尖划过卷宗上烫金的项目编号。“结构图纸的误差会传导到施工,一毫米的偏差可能让预埋件错位。”他转身时,后腰撞到堆叠的图纸盒,发出纸张摩擦的沙沙声,“就像你说的,釉料厚度差零点一毫米,窑变效果就会完全不同。”
郭静走到他身后,指尖轻轻按在档案柜的金属把手上。夕阳透过百叶窗,在她手背上投下细长的光影,像她常在陶坯上刻下的阴纹。“但存档不该只有冰冷的编号吧?”她忽然转身,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个油纸包,“你看我带了什么。”
油纸展开时,露出块拳头大的陶土,温润的米白色,带着潮湿的土腥气。这是她下午特意留的高岭土,经过三遍揉炼,肌理细腻得像被月光洗过。“前几天整理旧窑具,翻出我奶奶的嫁妆箱,”郭静用指腹摩挲着陶土表面,“她的绣品都用红泥封缄,说是能让丝线记得手心的温度。”
赵环的目光落在卷宗上。那些用机打标签标注的“XX小区3号楼结构竣工图”,规范得像没有感情的代码。他想起上周去档案馆调旧图纸,七十年代的手绘蓝图边缘,有设计员用钢笔写的“雨天改图,墨色偏淡”,那行小字让冰冷的线条突然有了呼吸感。
“你的意思是?”他伸手碰了碰那块陶土,指尖立刻沾染上细碎的颗粒,像握住了一捧凝固的月光。
“做个封缄印记吧。”郭静的眼睛亮起来,像发现新釉色的窑工,“用陶土把卷宗口封起来,盖上我们的印记。等几十年后有人翻开,会知道这些图纸不是凭空长出来的,是有人在某个傍晚,带着温度叠好、封存的。”
赵环走到绘图桌前,拉开抽屉翻找工具。圆规、比例尺、裁纸刀……他的工具都带着精确的刻度,唯有一把用来压折痕的牛角尺,边缘被岁月磨得温润。“陶土的收缩率是多少?”他忽然问,“干燥后会不会开裂,破坏密封性?”
“我选了低膨胀系数的配方。”郭静已经从他的笔筒里抽出一支铅笔,在桌面上画出个直径三厘米的圆,“像你计算混凝土养护湿度那样,我会控制它的干燥速度。”她把陶土放在圆心上,掌心按住轻轻旋转,土块渐渐变成圆饼状,边缘泛起自然的波浪纹,“你看,它不喜欢太规整的形状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