午后三点的阳光斜斜切过工作室的高窗,在地面投下菱形的光斑。郭静正弯腰揉着一团高岭土,指节陷进泥料的瞬间,陶轮的嗡鸣突然漫过工作台——那声音总让她想起幼时外婆家的老纺车,带着某种恒定的、让人安心的震颤。直到赵环抱着个银色仪器箱站在门口,轮盘转动的频率才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水面,漾开细碎的波纹。
“声学测量仪?”郭静直起身,围裙下摆沾着的陶土碎屑簌簌落在水泥地,“你上次说的‘空间听诊器’?”
赵环把箱子放在落满釉料痕迹的木桌上,金属锁扣弹开时发出清脆的咔嗒声。“准确说,是给声音画素描的工具。”他取出一支细长的传感器,顶端的麦克风像只圆睁的眼睛,“上周来送模型时就发现,你这工作室的混响时间很特别——陶轮的低频和窑炉的高频混在一起,居然形成了天然的白噪音屏障。”
郭静擦手的动作顿了顿。她每天在这里待足八个小时,听惯了泥料挤压的闷响、釉料搅拌的哗啦声,却从未想过这些声音能被拆解成“频率”“分贝”这样的词汇。就像她捏陶时全凭指腹的记忆调整弧度,从没想过那些曲线里藏着黄金分割的密码。
“比如现在。”赵环举起声级计,屏幕上的绿色波形随着陶轮转动轻轻起伏,“轮盘转速稳定在每分钟130转时,发出的125赫兹低频,刚好能抵消街上的汽车鸣笛。”他抬眼看向她,镜片后的目光带着建筑设计师特有的专注,“但东北角那面空心砖墙会反射高频,导致你在拉坯区说话,窑边几乎听不清——上周你喊我递海绵,我其实迟了三秒才反应过来。”
郭静忽然笑了。她想起那天赵环正对着墙角的通风口出神,原来不是在看结构,是在“听”空间。她走到窑炉边敲了敲耐火砖,沉闷的回声里混着远处工地的电钻声。“以前师傅说,烧窑时要听火声辨温度,太吵了确实麻烦。”她指尖划过窑门边缘的釉泪,那些凝固的玻璃质里还留着火焰的纹路,“但太安静也不行,泥料会‘睡着’。”
赵环的笔尖在笔记本上顿了顿。他原本列了详细的测量计划:声源定位、频谱分析、混响时间计算……却没料到“泥料会睡着”这种无法量化的表述,竟比任何声学公式都更精准地描述了空间气质。他调试着仪器,传感器在手中转了半圈,金属外壳映出郭静弯腰检查陶泥湿度的侧影——她的发丝垂在脸颊旁,随着呼吸轻轻晃动,像在给空气画着无形的等高线。
“先测稳态声压级。”他走到工作室中央,将传感器举过头顶。阳光穿过麦克风的网格,在他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“郭静,能麻烦你启动陶轮吗?就用你平时拉坯的转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