车子一驶入这片区域,瞬间从二十一世纪穿越回了上世纪九十年代。
白天看到的现代化厂区和这里的景象形成了强烈的割裂感。
道路狭窄,路灯昏暗,两旁是清一色的红砖筒子楼,墙皮大面积地剥落,露出里面斑驳的砖石。
空中像蜘蛛网一样缠绕各种私拉的电线,阳台上晾晒的衣物把本就狭窄的街道遮挡得更加拥挤。
空气中弥漫一股煤烟、劣质饭菜和下水道混合在一起的复杂气味。
这才是那座钢铁堡垒最真实的底色。
沈风将车停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,和韩佳军一起下车步行。
已经是晚上九点多,生活区里还是很热闹。
路边的棋牌室里人声鼎沸,烟雾缭绕。
几个简陋的烧烤摊支在路边,三五成群的下班工人光着膀子喝着廉价的啤酒,大声地划拳喧哗。
他们的脸上看不到白天那些劳模们容光焕发的自豪,只有被生活和工作重压后的疲惫与麻木。
沈风和韩佳军走进一家看起来生意还不错的路边小饭馆,点了几样小菜和啤酒,坐在一个角落里听着周围的谈话。
邻桌是几个刚下夜班的年轻工人,正一边喝酒一边抱怨。
“妈的,这个月奖金又他妈扣了二百!就因为车间巡检的时候没戴安全帽抓个正着!”
“你那算个屁!我们班组上个月出了个小事故,一个老师傅操作失误,手指头被卷进去一截,结果呢?高层压根就没上报,私了赔了五万块钱,还让整个班组的人签保密协议,谁敢往外说一句,立马开除!”
“这算什么新闻,西钢不一直都这样吗?人命算个球,只要不影响高董他们的政绩,死几个人都跟没发生过一样。”
“嘘……小声点!隔墙有耳!”
其中一人警惕地看了一眼四周。
抱怨声立刻小了下去,几人转而聊起了女人和足球。
沈风和韩佳军对视一眼。
这些看似随意的抱怨像一把尖刀撕开西钢完美无瑕的安全生产纪录。
一顿饭吃完,沈风没着急离开。
他注意到饭馆斜对面有一个小小的诊所,灯还亮着。
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医生正坐在里面打盹。
沈风走了过去,敲了敲门。
老医生被惊醒,有些不耐烦地抬起头:“看病?”
“不,老人家,跟您打听个人。”
沈风递上一根烟,脸上露出和善的笑容。
“我一个远房亲戚以前也在西钢上班,叫李兵,后来听说工伤出事了,家里人一直联系不上,想问问您这边有没有印象?”
“李兵?”
老医生皱着眉头想了半天。
“西钢几十万人,叫李兵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,哪个分厂的?多大年纪?”
“好像是炼钢厂的,四十多岁。”
听到“炼钢厂”和“工伤”这几个字,老医生的眼神明显闪了闪,他警惕地上下打量着沈风。
“你到底是什么人?打听这个干什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