渔米楼的青瓦上还沾着春雨,费雨桐正用松烟墨抄写《农桑辑要》,素银手环轻叩砚台时,忽然听见巷口传来熟悉的啜泣声。她推开木窗,见费露浓提着只褪色的蓝布包袱站在石阶下,月白裙裾上的浆洗痕迹泛着白,鬓边那支当年曾家下聘时给的赤金点翠钗,歪斜得快要掉下来。
“二姐?”费雨桐握着笔的手猛地一颤,墨滴在“桑蚕月令”四字上洇开个黑团。费露浓听见声音,抬头时露出张浮肿的脸,眼下的乌青比鬓边的钗影更重:“雨桐......我被曾家赶出来了。”她的声音像被水泡过的棉絮,发颤的指尖攥着包袱角,露出里面几件打了补丁的素色襦裙。
费雪蕾从账房跑出来时,正撞见二姐往费雨桐怀里扑,蓝布包袱掉在地上,滚出半块啃剩的干饼。“二姐夫他......他说我三年无所出,按族规休了我。”费露浓的指甲深深掐进费雨桐的衣襟,赤金点翠钗的流苏扫过对方的素银抹额,“那些曾家的妯娌,天天指着我的脊梁骨骂不下蛋的鸡......”
陈小静端着刚蒸好的米糕从厨房出来,鹅黄比甲上沾着面粉,看见费露浓哭花的脸,脚步顿了顿。她想起前几日去码头接货时,听见曾家的仆妇嚼舌根,说二姑奶奶被休时,曾家连件像样的嫁妆都没让带走,只给了只装着旧衣的破包袱。
“先进屋再说。”费雨桐解下自己的素银手环,塞进二姐冰凉的掌心。费露浓攥着那圈凉意,忽然瞥见账台边站着的鬼子六,慌忙用袖子擦脸,赤金点翠钗的珠翠扫过眼角的泪痕:“六爷......让您见笑了。”她的腰弯得像株被霜打了的稻穗,月白裙裾下的鞋尖沾着路上的泥。
费雪蕾端来的热茶烫得能冒白烟,费露浓却攥着茶杯不肯放,指腹被烫得发红也浑然不觉。“曾家老太太说,要给姐夫纳个能生养的妾。”她忽然冷笑一声,赤金点翠钗在鬓间晃出刺目的光,“我嫁过去三年,替他管账收租,哪样做得不好?就因没开肚,连祖宗牌位都不让我碰了。”
鬼子六正在翻看漕运账目,闻言笔尖顿了顿。他想起去年去曾家催缴盐税时,见过这位二姑奶奶在账本上批注的蝇头小楷,比曾家少爷的字工整十倍,那时她鬓边的赤金点翠钗还插得笔直,裙裾上的金线绣纹闪着光。
“二姐莫气。”费雪蕾往她碗里夹了块米糕,“曾家那点家业,离了二姐的打理,不出半年就得乱套。”她说话时,指尖拂过对方发间歪斜的钗子——那钗尾的“曾”字刻痕已被摩挲得发亮,如今倒像个笑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