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却像没察觉,用手胡乱抹着脸,把脸上的泪痕和泥污一并洗去。水流进脖颈,顺着衣襟往下淌,他抬手扯开棉袍的领口,露出锁骨处一道旧疤——那是三年前阿娅替他挡箭时留下的,当时她也是这样,把他推开,自己肩上中了一箭,血染红了半边衣襟,却还笑着说“首领皮糙肉厚,这点伤不算啥”。
“我知道你没睡。”也平用河水洗着毛巾,水声哗哗地响,像在掩盖他发颤的声音,“你就是气我……气我那天没护住你。”
毛巾拧干时,水珠顺着他的指缝往下滴,落在河滩的卵石上,溅起细小的水花。他走回巨石旁,蹲在阿娅面前,抬手替她擦脸。她的脸颊被雨水泡得有些发胀,睫毛上还挂着水珠,像哭过的样子。也平的动作很轻,指尖拂过她的眼角时,忽然停住——那里的皮肤有些发皱,不像往日那样光滑。
“风吹的。”他自己跟自己说,拿起毛巾往她脸上蹭了蹭,“戈壁风烈,吹得人皮都皱了……等回了驿站,让苏和给你涂药膏,涂了就好了。”
阿娅的嘴唇微微张着,像是有话要说。也平凑近了些,侧耳听着,只有风从河谷里穿过去的呜呜声。他笑了笑,伸手把她的嘴唇捏拢:“别急,我知道你要说啥。你想说沙枣枝该浇水了,是不是?我记着呢……等回去就浇。”
他絮絮叨叨地说着,从去年秋天她腌的沙枣酱,说到开春要给马驹钉的新掌,说到郭登总念叨的中原瓷器。说到一半,忽然停住,看着她毫无反应的脸,喉结又滚了滚。
“你倒是应一声啊。”他的声音低了下去,带着点委屈,像个被冷落的孩子,“你以前最爱跟我抬杠了……我一说郭登的瓷器,你就说不如草原的毡毯暖和……你说啊。”
阿娅的手指松了松,木兵从掌心滑出来,掉在河滩上,发出“咚”的一声轻响。也平像被惊醒似的,慌忙捡起来,重新塞进她手里,这次他没让她自己攥着,而是用自己的手裹住她的手,一起握住木兵。
她的手很冷,指甲缝里还沾着点坟头的新土。也平用拇指一点点抠掉那些土,抠着抠着,忽然发现她的指甲盖泛着青灰色。他的心猛地一沉,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,疼得他喘不过气。
“冷了吧?”他把她的手往自己怀里揣,用棉袍裹住,“我给你捂捂……很快就热了。”
怀里的温度透过两层棉袍传过去,却像石沉大海。也平的手越收越紧,直到阿娅的手指被他攥得变了形,才忽然意识到什么,猛地松开手。
三个亲兵远远看着,年纪最小的那个别过脸,眼圈红了。领头的亲兵咬了咬牙,终于走上前,在三步外停下:“大汗……该走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