也平猛地抬头,烛火在他眼里炸开一片碎光:“您都知道?”他以为自己藏得好——那些夜里翻来覆去想的,那些在黑风口边缘攥出血的拳头,那些看到假阿依娜的旗帜就发烫的眼睛,原来早被她看在眼里。
“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,你心里的火,烧得比帐外的雪还旺。”安蕾娜娅拿起案上的银剪,慢悠悠地修剪烛芯,火星子溅在她手背上,她眼皮都没眨,“哈图刚死那会儿,你偷偷磨了把匕首藏在靴子里,想混进假阿依娜的队伍里,是不是?”
也平的脸腾地红了。那把匕首后来被阿依娜发现,她没骂他,只在他手心划了道浅痕:“也平,血债得用血偿,但不是用你的血。”他当时觉得委屈,现在才看见那道疤早就长好了,像条淡色的线,把“冲动”和“懂得”缝在了一起。
“我没忘哈图怎么死的。”也平的声音突然硬起来,像块没烧透的炭,“七箭穿身,指甲全掀了,陈懋的人还把他的尸体挂在鹰嘴崖上……”他说不下去了,喉头像被马奶酒呛住,“假阿依娜帮着外人害自己人,我现在就该带骑兵踏平她的营地,把她的心挖出来,祭哈图的在天之灵!”
“然后呢?”安蕾娜娅放下银剪,目光陡然利起来,像年轻时射猎用的箭头,“你踏平了营地,陈懋的残部就从南边抄过来,石城的老弱妇孺怎么办?哈图用命换来的账册还没送到老萨满手里,你让他在地下怎么闭眼?”
“可我咽不下这口气!”也平猛地站起来,案上的狼符被震得跳了跳,“我是哈图的二哥,我看着他从小长大,他总跟在我身后喊‘二哥等等我’……”他的声音突然碎了,“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着,现在连报仇都不能吗?”
安蕾娜娅没起身,却从怀里掏出块东西丢给他。是半块啃剩的羊骨,骨头上还留着小小的牙印,显然是孩子啃的。“这是哈图三岁时啃的。”她看着也平愣住的样子,声音慢慢软下来,“那天他把羊腿藏在怀里,说要留给打猎晚归的你,结果自己啃得满脸油,被我笑话了好久。”
也平捏着那半块羊骨,骨质早就被岁月磨得光滑,却好像还带着哈图的体温。他突然想起小时候,哈图总把最好的那块肉塞给他,自己啃骨头啃得咯吱响,还说“二哥你长得高,得多吃点”。
“报仇不是喊打喊杀。”安蕾娜娅的声音像落在雪上的棉絮,轻轻的,却带着分量,“你大姐给东部流民分粮时,多少人骂她软弱?可后来黑松林那场火,是谁放的?是那些被她救过的人。哈图要是活着,他会懂——最狠的刀,往往藏在最软的鞘里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