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娅的声音突然轻得像片羽毛,飘在潮湿的空气里。她蜷起膝盖,铁链在石地上拖出细碎的响,腕间的血痂被磨得发疼,却没力气再管。“姐姐,”她的睫毛垂着,遮住眼里的光,像被乌云压着的星子,“我们女生真的是生孩子机器吗?”
阿依娜正在解锁链的手顿住了。碎珏的光在掌心明明灭灭,映着阿娅锁骨下那枚月牙胎记——小时候母亲总说这是长生天给的记号,说她们姐妹俩是草原上最珍贵的花,要向着太阳长。可现在这朵花被锁在石牢里,花瓣上全是伤痕。
“你记不记得额吉的阿爸?”阿依娜的声音放得很慢,像在数着经幡上的丝线,“那年部落迁徙,他的勒勒车陷进冰窟,是额吉跳进水里推上来的。后来族里老人说‘女人家哪能做这事’,额吉就笑着把冻裂的手举起来,说‘手能推车,就能抱孩子,这不是一回事吗’。”
阿娅的指尖抠着石缝里的针茅根,沙粒嵌进指甲缝,疼得她缩了缩。“可那个面具人说,女人的肚子就是用来装孩子的,跟我们草原上装奶酒的皮囊一样,用完了就挂起来。”她突然抬头,眼里的泪像没挂住的雨,“他还说中原的女子更听话,嫁了人就只知生养,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,跟圈里的母羊似的,下了崽就喂奶,别的啥也不用想。”
小古丽蹲在旁边,显形粉袋里漏出的金粉在地上积成小堆,被她用指尖划成小小的草原。“我阿妈说,她小时候见过走西口的汉地女子,背着孩子还能赶马车,车辕上挂着自己绣的荷包,上面绣着名字呢。”她忽然红了脸,“上次偷偷听商队的人说,南边有女子能进学堂,跟男人一样念书,还能写会算。”
阿娅的喉结动了动,像有话堵在嗓子里。
她掀起衣袖,露出胳膊上新旧交叠的针眼,最密的地方结了层薄痂,像冻住的血。“他们灌药的时候,总说‘这是你的本分’。”她的声音发飘,像被风扯断的缰绳,“有次听见外面两个兵卒说话,说‘新抓来的那批女子里,有个读过书的,死活不肯听话,被打得只剩半条命’。”
碎珏突然热起来,烫得阿依娜攥紧了拳。她想起去年在河谷见到的那队中原行商,其中有个戴帷帽的女子,掀开帘子时露出半截手腕,戴着银镯子,上面刻着极小的字。后来才知道那是她自己的名字,说“走到哪都不能忘了”。
“你还记得我们在敖包前许的愿吗?”阿依娜的指尖拂过阿娅发间那朵发黑的海棠干花,花瓣脆得像要碎,“你说想养一群白牦牛,每头都取个名字,我说想学会中原的字,把咱们的故事写下来。那时候可没说要给谁当生育的工具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