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任文渊阁大学士、署理户部尚书李岩的值房内,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。桌案上,堆积着连夜整理出来的格物院高炉初步运行记录、预算细目以及那二十万两白银的紧急调拨方案。他脸色疲惫,眼窝深陷,显然一夜未眠。皇帝昨日朝堂上那雷霆万钧的支持,为他劈开了道路,却也将他推到了旧势力最猛烈的火力点上。
“阁老,”一名心腹主事快步进来,低声道,“都察院那边……弹劾您的奏本,昨夜至今,已收到不下十份了。皆是弹劾您‘蛊惑君心’、‘靡费国帑’、‘动摇国本’……言辞……极为激烈。还有……张阁老那边,今日并未告假,此刻已在值房理事了。”
李岩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,发出沉闷的笃笃声。张廷玉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。这位首辅大人昨日在朝堂上被皇帝当众驳回谏言,颜面尽失,绝不会就此偃旗息鼓。他昨日那番看似公允的“忧国忧民”之论,实则句句诛心,尤其是最后那顶“养虎为患”的大帽子,此刻正被那些弹劾奏章反复引用,发酵成汹涌的舆论浪潮。这二十万两银子,每调拨一分,都会引来无数双眼睛的窥视和掣肘。
“知道了。”李岩声音沙哑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,“格物院那边呢?墨大人情况如何?”这才是他此刻最忧心的核心。高炉虽已点燃,但墨衡是唯一的灵魂。没有他,后续的调试、稳定、甚至推广,都将成为无源之水。
“回阁老,宫里的消息封锁得很严。只知太医署几位圣手都被紧急召去了格物院,至今未出……情况……恐怕……”主事的声音低了下去,未尽之意不言而喻。
李岩的心猛地一沉。墨衡若倒下了,格物院这个刚刚被皇帝强行扶起的希望,瞬间就会变成巨大的、吞噬资源的黑洞,成为对手攻击他乃至皇帝最锋利的武器。他深吸一口气,强压下翻涌的焦虑:“格物院的用度,尤其是焦炭、矿石的供应,必须确保!拿着我的条子,去工部物料司,谁敢拖延克扣,即刻来报!”
“是!”主事应声退下。
李岩走到窗边,推开窗棂。冬日的寒风带着肃杀之气灌入,吹得他绯袍微动。远处宫墙巍峨,权力场无声的绞杀,比那高炉的烈焰更加灼人。他望着格物院的方向,眼中是深不见底的忧虑。墨衡,你一定要撑住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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与此同时,乾清宫西暖阁。
浓重的药味和沉水香混合在一起,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、垂死的气息。王承恩躺在宽大的龙床上,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,露出的脸庞枯槁凹陷,如同蒙着一层死气的蜡。呼吸微弱得几不可闻,每一次吸气都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