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九龙像被抽掉了脊梁骨,重重地砸回复健床上,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,胸膛剧烈起伏,眼神涣散,只剩下劫后余生般的虚脱和茫然。汗水在他身下洇开一大片深色的水迹。
我立刻上前,用温热的毛巾擦拭他脸上混合的污迹,动作尽可能轻柔,避免触碰他因用力而滚烫的皮肤。我能感觉到他身体细微的、无法控制的痉挛。递上吸管杯,他嘴唇哆嗦着,本能地含住吸管,贪婪地汲取着水分,喉结剧烈地滚动。
“很好!刚才那一组对抗,肩关节的活动度提升了3度!” 沈医生看着记录本,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肯定,像在荒芜的战场上插下了一面小小的旗帜,“肌肉的募集感也比昨天清晰了0.5秒。疼痛阈值在提高,王九龙。你在变强。”
王九龙闭着眼,胸膛依旧剧烈起伏,对沈医生的“战报”毫无反应,仿佛刚才那场生死搏斗耗尽了他所有的感知。但我知道,他听见了。他那紧攥的右手,极其细微地松开了一点点。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,从深渊里硬生生抠出来的一点点…微光。
这样的场景,每天都在复健室里重复上演。咒骂、嘶吼、汗水、泪水、虚脱…循环往复。王九龙的脾气在复健的煎熬下变得更加阴晴不定,一点微不足道的挫折就能引爆他积压的痛苦和愤怒。他会因为喝的水温度稍有不合适而将水杯狠狠砸在地上(用的是那只完好的手),会因为毛巾擦拭的力道稍重而对我破口大骂,会毫无征兆地陷入长时间的、令人窒息的沉默。
但变化也在悄然发生。他不再完全抗拒我的靠近。在我支撑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时,他会无意识地、短暂地将一部分重量倚靠过来。在我递上水杯时,他不再像躲避瘟疫一样偏开头。甚至有一次,在他被一个极其简单的动作折磨得痛不欲生、意识模糊时,他那只完好的右手,竟下意识地、死死抓住了我支撑在他腋下的手臂,力道大得惊人,仿佛那是溺水时唯一的浮木。直到那阵剧痛过去,他才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,眼神复杂地避开我的视线。
这种微妙的、带着荆棘的靠近,像投入死水中的石子,在我心底泛起一圈圈复杂的涟漪。是赎罪路上必经的磨难?还是…某种扭曲的共生?
张九龄依旧定期来“巡视”。他看着王九龙在复健中痛苦挣扎的模样,心疼得眼眶发红,对我这个“罪魁祸首”兼“护工”的敌意也愈发深重。他带来的永远是滋补的汤水和各种昂贵的营养品,试图用物质填补王九龙身体和精神的巨大亏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