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还能有谁?”周九良拖长了调子,像在台上抖包袱,“城南苏家班,那唱昆曲的头牌,水袖一甩能勾魂儿的那位——苏、婉、柔!人家那嗓子,啧啧,才叫一个‘婉转柔肠’。”他说完,还故意模仿了个甩水袖的动作,兰花指翘得老高,惹得孟鹤堂和王九龙又是一阵哄笑。
苏婉柔。这个名字像一根细小的针,在我心尖上不轻不重地扎了一下。原来他眼底那化不开的冷,心尖上那座凿不动的山,是有名字的。我下意识地又朝那个角落瞥去。张九龄似乎完全没被这边的嬉笑影响,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,烟灰积了长长一截,快要承受不住掉下来。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,一个旁人,尤其是像我这样刚来后台打杂没多久的新人,根本无法触碰的世界。
“所以啊,”王九龙总结陈词似的,重重拍了下我的肩,语气半是玩笑半是认真,带着过来人的唏嘘,“听哥一句劝,甭费那个劲。他那座山,千年冻土,金刚钻都未必凿得开,何况……”他后面的话没说,但眼神在我身上溜了一圈,意思不言而喻——何况你这细胳膊细腿,连把像样的凿子都没有。
师兄弟们善意的哄笑声像温吞的水,包裹着我,却也带着点让我透不过气的闷。我攥紧了手里的醒木,木头的棱角硌着掌心,带来一丝尖锐的清醒。我扯开嘴角,努力想挤出一个无所谓的笑,声音却有点干涩发紧:“九龙哥,您说什么呢!我就是……就是刚来,看什么都新鲜。”目光却像是不听使唤,又黏在了那个角落。
就在这时,张九龄像是终于被指尖的灼热烫到,或是厌倦了那截将断未断的烟灰。他微微动了动,站直了身体。那动作打破了角落凝滞的画面感。他没看任何人,径直走到墙角一个积灰的铁皮垃圾桶旁,动作干脆利落地将烟头摁熄在里面,发出“滋”的一声轻响。然后,他转过身,目光没什么焦点地扫过整个后台。
那眼神掠过堆叠的桌椅、悬挂的大褂、打闹的学员……像扫描一件件没有生命的物品。然后,毫无征兆地,那冷而淡的目光,落在了我脸上。
时间仿佛被那束惨白的光线冻住了。后台的喧闹声瞬间被抽离,只剩下我胸腔里那颗心脏,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,又猛地松开,疯狂地擂动着,撞击着肋骨,发出巨大到我自己都能听见的轰鸣。
他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,没有好奇,没有探究,甚至没有对新面孔应有的打量。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、冰封的湖。平静,却足以将人溺毙的寒冷。那目光停留的时间其实很短,短到可能只有半秒,或者一秒。但在我被心跳声填满的世界里,却像一个世纪般漫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