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上八点，夜色如一块吸饱了墨汁的绒布，沉沉覆盖着江城。街角路灯昏黄的光晕晕开一小圈湿漉漉的暖色，笼罩着一辆无声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。顾衍倚在车旁，一身利落垂坠的深灰色风衣，衬得身形愈发挺拔颀长，如同夜色中一道沉默的剪影。当那道穿着洗得发白旧卫衣、小心翼翼从筒子楼阴影里走出来的纤细身影出现在视线尽头时，他深邃的眼眸无声地眯了眯，像是锁定了深海坐标。
车门无声开启又关上。车厢内高级皮革的淡香与车载香氛的冷冽雪松气息混合。顾衍没有问她地址，报出一个地名，司机便平稳地汇入车流。紫卿月拘谨地坐在他身侧，双手紧紧握着膝头那个略显破旧的帆布袋，指尖冰凉。窗外飞速掠过的霓虹光影在她低垂的睫毛上投下明灭的光斑，也映得她脸上那份未褪尽的微红更加清晰可辨。
车子最终停在一家从门脸看极其低调、只在深色木质门廊上方悬挂着古老篆刻招牌的私房菜馆前——“松间照”。推开沉甸甸的铜门，扑面而来的竟是浓郁温暖的食物香气和恰到好处的喧嚣暖意。没有金碧辉煌，只有古朴的木质结构与暖黄色灯光交融，宾客低声细语，氛围温馨如老友家宴，瞬间驱散了紫卿月一路上的拘谨。
一道道精致的菜肴在顾衍的沉默示意下摆上桌面：炖足了火候、汤汁如琥珀般清亮、散发着浓郁参香的砂锅菌菇土鸡汤；油光雪亮、焖得酥烂入味、几乎能骨肉分离的原汁鲍鱼红烧肉；刀工极致、薄如蝉翼、莹白透亮的桂花水晶鸡片；还有一小碗碧绿剔透、点缀着鲜红枸杞的甜羹……
浓郁的暖香瞬间包围了紫卿月。几天来紧绷的神经、被巨大信息冲击的身体、以及那五十万带来的沉重……似乎都在这一刻，被这朴实又极致的烟火香气撬开了一丝缝隙。她已经记不清多久没有好好、安静地吃过一顿饭了。
暖汤入口的瞬间，温润鲜甜的滋味如同暖流瞬间包裹了冻僵的身体。她几乎是本能地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、近似满足的喟叹。那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心尖，细微到几乎被背景的碗碟轻响覆盖。
但顾衍听见了。
他坐在她对面，并未急于动筷。目光落在她脸上——那张冷白的小脸在暖汤的热气氤氲下，透出一点健康的粉晕。最吸引人的，是那双原本带着清冷疏离的灰瞳。此刻，当她小心翼翼地夹起一片剔透的水晶鸡片送入口中时，清亮的眼睛瞬间睁大了！仿佛一片黯淡的灰蒙苍穹骤然被星子点亮！惊讶、满足、一种纯粹的、近乎孩童般的惊喜光芒在她眸中炸开！那光彩比任何昂贵的珠宝都要动人百倍，如同深海中陡然被投入的皎洁月光，驱散了所有忧郁和沉重。
他甚至看到她粉嫩的舌尖极其细微地、不自觉地舔了一下因为品尝美味而微微湿润的唇瓣。一个全无意识的小动作。
紫卿月完全沉浸在了食物的美妙里。那份专注和由衷流露出的、如获至宝般的惊喜感，让她整个人都像一颗拂去了尘土的珍珠，散发出温润晶莹的光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