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天夜里,王蒙怎么也睡不着。他躺在竹床上,听着窗外的蟋蟀叫,月光透过窗纸在地上织出菱形的图案。隔壁房间传来父母的低语,他听见“坟头”“纸钱”这样的字眼,心脏又开始狂跳。
小爷爷是去年麦收时走的,死于急性肺炎。出殡那天,王蒙躲在母亲身后,看见棺材上盖着褪色的红布,八个壮汉抬着棺材往坟地走,棺材底渗出的黄水弄脏了土路。他记得父亲说过,人死后如果有心愿未了,就会在人间游荡。小爷爷无儿无女,临终前总念叨着想看一眼新买的黄牛——可那头牛后来被卖给了外村人。
后半夜起了风,窗户纸被吹得哗哗响。王蒙刚迷迷糊糊睡着,忽然听见院子里传来“簌簌”的响动,像是有人在拨弄晒粮食的竹席。他猛地睁开眼,看见窗户纸上映出一个晃动的影子,影子的头上戴着顶草帽,帽檐压得很低。
第二天清晨,王蒙顶着黑眼圈坐在饭桌前。母亲往他碗里添了个鸡蛋,这是只有生病时才有的待遇。父亲蹲在门槛上抽烟,忽然开口:“吃完跟我去上坟。”
坟地在村西头的荒坡上,蒲公英在坟头轻轻摇晃。小爷爷的坟堆上长了丛狗尾草,父亲用铁锹铲去杂草,王蒙看见坟前的供品碗里积了雨水,里面漂着几片落叶。
“给你小爷爷磕个头。”父亲递来三张黄纸。王蒙跪在坟前,火光映红了他的脸,忽然想起昨晚在窗户纸上看见的影子——那顶草帽,好像和父亲昨天戴的那顶很像。
回家的路上,父亲忽然说:“昨晚......我去厕所解手,听见外面有动静,就戴了顶草帽出去看看。”他顿了顿,声音低下去,“怕你妈害怕,没告诉她。”
王蒙猛地抬头,看见父亲鬓角的白发在风里飘着。原来那个黑影不是鬼,是怕家人担心的父亲,是在深夜里守护院子的父亲。他想起昨晚母亲起来给灶膛添柴,想起父亲每次去镇上都会给他带块水果糖——原来有些恐惧,在爱的面前会化作温暖的光。
那天晚上,王蒙又去村长家看电视。回家的路上,他故意走得很慢,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和草丛里的虫鸣交织在一起。路过那片玉米地时,他甚至停下来,对着黑影幢幢的秸秆说:“要是小爷爷你,就回家看看吧,我们都想你。”
夜风送来玉米叶的沙沙声,远处的狗吠不再那么可怕。王蒙忽然觉得,这个夏夜虽然有过恐惧,但更多的是家人掌灯时的温暖,是电视屏幕亮起时的欢乐,是在恐惧过后终于懂得——这世间最强大的力量,从来不是恐惧,而是爱与陪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