厅里突然静得能听见吊扇叶的嗡鸣。
顾承砚抬头,看见苏若雪抱着一摞账本从后排站起,发尾沾着的灯光像落在雪上的星子。
她冲他微微颔首,他便知道,那些被日商做了手脚的账册,那些被买办吞掉的货款,此刻都整整齐齐躺在她怀里的本子里。
"成立实业自救基金。"顾承砚的钢笔尖抵住纸页,"顾氏绸庄首注十万银圆,用于收购被压价抛售的国货,补贴受冲击的工厂,联合咱们自己的钱庄、船行、货栈——"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张老爷子发红的眼眶,沈行长攥紧的账本,"把被日商卡住的产业链,一根一根掰回来。"
"好!"张老爷子拍桌子的动静震得房梁落灰,"我棉纺厂注五万!"
"通和米行三万!"陈老板的旱烟杆敲得桌面咚咚响。
"四明银行拨二十万现银做流动金。"沈行长推过一张支票,"顾先生要的外汇对冲方案,我让人连夜赶出来了。"
苏若雪抱着账本走到桌前,袖中露出半截银镯。
她指尖抚过顾承砚刚签的名字,抬头时眼里有光:"诸位的注资,我会带着临时会计组逐笔登记。
每笔钱的去向,每月初一贴在商会门口的公示栏——"她顿了顿,看向角落里记笔记的王记者,"也劳烦王兄帮忙监督。"
王记者的相机"咔嚓"一声:"苏小姐放心,我这镜头比算盘还尖!"
厅里响起零星的掌声,渐渐连成一片。
顾承砚望着满桌的支票和红印,突然想起三天前在码头看见的运棉船——船帆上印着"松本商事"的太阳旗,像块沾了血的破布。
可此刻,这些沾着墨香和烟草味的纸页,比任何旗帜都烫得人心跳。
"顾先生。"
低哑的声音从后门传来。
青鸟立在阴影里,雨珠顺着他的帽檐往下淌,手里捏着张被雨水泡得发皱的纸。
顾承砚认得那是日文密电的译稿,三年前林芷兰塞给他玉璜时,递的也是这种边角发毛的纸。
他接过纸页,目光扫过"三日后抛售棉纱期货压价至现市七成"的字样,指节慢慢收紧。
"松本商社的人今早去了正金银行。"青鸟的声音像浸在冷水里,"他们算准了咱们没现银接盘,没货仓囤货——"
"可他们没算到。"顾承砚抬头,看见苏若雪正低头整理注资单,发梢扫过"实业自救基金"的墨迹;张老爷子拍着王老板的肩,说"把我那两艘船也调过来";沈行长对着怀表摇头,嘴角却勾着笑——那是算松本商社要赔多少钱的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