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包车在商会后门停稳时,顾承砚的指节已在铜钥匙上掐出红痕。
苏若雪先下了车,油纸伞往他头顶一斜,水珠顺着伞骨溅在他鞋尖,凉意透过千层底渗进脚心——这凉意正好压下他翻涌的血气。
"少东家。"门房老张刚要掀帘子,被苏若雪抬手拦住。
她从袖中摸出块丝帕擦了擦门环,又仔细看了看门闩的刻痕:"今日来的人,只放核心七人。"老张应声时,顾承砚已穿过穿堂进了议事厅,檀木桌案上还摆着昨日未收的账本,墨迹未干的"日商"二字刺得他瞳孔微缩。
"老陈,去请周副会长。"他对着门外候着的伙计道,声音平稳得像是寻常议事,"就说我要提前商议'曙光行动'。"伙计应了声跑走,他转身时正撞见苏若雪倚在门框上,腕间茉莉香丝帕被她攥成小团:"我去福兴酒馆布人,林芷音守着周宅后巷——李老先生的旧部在弄堂口,穿青布衫的。"
顾承砚点头,指尖轻轻碰了碰她手背:"若雪,当心。"她眼尾微弯,转身时裙角带起一阵风,吹得案上账本哗啦翻页,正好停在周敬之亲笔签的《生丝采购补充协议》那页。
顾承砚盯着"周敬之"三个字,笔锋还是一贯的圆润,却像蛇信子般舔过他后颈——三天前正是此人拍着胸脯说"日商报价虽低,但可换得租界通关便利",当时他还赞周叔"老成谋国"。
议事厅的座钟敲了八下,核心成员陆续到齐。
染坊王老板抹着汗坐下:"少东家急召,可是日商又压价了?"纱厂刘四爷把茶盏一磕:"要我说就该硬气些,咱们联合......"话音未落,门帘一掀,周敬之扶着金丝眼镜迈了进来,月白杭绸衫熨得笔挺,腕上翡翠镯子碰出清响:"让诸位久等了。"
顾承砚起身给众人斟茶,茶水在周敬之面前停了停:"周叔,今日叫大家来,是要定'曙光行动'的最终方案。"他故意把"最终"二字咬得极重,余光瞥见周敬之端茶的手顿了顿,杯沿在桌案上压出个水痕。
"先说说这月的进项。"顾承砚翻开账本,逐条念着各厂营收,说到丝织厂利润涨了两成时,王老板拍腿笑:"多亏少东家改良的提花机!"周敬之跟着笑,嘴角却只扯到半寸:"承砚确实有手段,当年我还说......"
"周叔。"顾承砚突然打断他,指尖重重叩在账本上,"您上月批给日商的那批生丝,可还留着底单?"
议事厅霎时静得能听见座钟摆锤的"滴答"声。
周敬之的喉结动了动,金丝眼镜后的眼珠转得飞快:"底单?
自然是交账房了......"
"苏账房。"顾承砚抬高声音。
门帘再掀时,苏若雪抱着个红漆木匣走了进来,发梢还沾着水雾——她刚从福兴酒馆回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