门合上的刹那,顾承砚听见她在门外低低叹了声,尾音像被雨水泡软的丝线,虚虚飘着,落不到实处。
他摸出怀表里的微型录音器,按下播放键。
白鸦的声音带着血沫的腥气:"黑鸢尾的人混在你身边...最信任的...最柔软的..."电流杂音突然炸响,他猛地掐断录音,瓷片似的碎片扎得掌心生疼。
天刚蒙蒙亮,顾承砚就被门房老张的敲门声惊醒。
他踩着木屐跑下楼,看见王掌柜、李会计和染坊的陈师傅站在雨里,每人手里都攥着皱巴巴的辞呈。
王掌柜的山羊胡沾着水珠,手背上还留着青紫色的指痕:"顾先生,昨儿夜里有人往我家窗户扔砖头,裹着张纸...说再跟着您,就烧了我那半瘫的老娘。"
李会计的算盘珠子在怀里叮当作响,他不敢看顾承砚的眼睛:"小女在教会学校读书,今早收到封信...说要往她饭里下红矾。"
陈师傅把辞呈往桌上一摔,脖颈上的伤疤涨得通红:"我不怕死,可我徒弟才十六岁,他娘就剩这么根独苗——"
顾承砚的指尖抵着桌沿,能摸到木头的纹路里浸着潮气。
他想起前晚匿名信里晕开的鸢尾花,想起白鸦说的"上海的血",突然明白那些人要的从来不是几个商人生死,是要拆了他刚搭起来的商会骨架。
"都跟我来。"他抓起油布伞往肩上一甩,"去码头。"
王掌柜愣住:"顾先生,'大和丸'要晌午才靠岸——"
"我要你们看看,那些往窗户扔砖头的人,怕的是什么。"顾承砚推开店门,雨丝劈头盖脸砸下来,"去看看码头上堆着的三十箱改良织机,去看看舱底压着的南洋华侨捐的十万大洋。
他们怕的不是刀枪,是咱们把绸庄变成纱厂,把染缸变成锅炉,是咱们能让上海的烟囱,比他们的军舰还高!"
众人跟着他往码头跑,雨水灌进鞋窠里。
顾承砚能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齐,王掌柜的粗喘混着李会计的算盘响,陈师傅的破胶鞋踩在水洼里"啪嗒啪嗒",像面被擂响的战鼓。
到码头时,"大和丸"的桅杆已经刺破晨雾。
顾承砚转身看向身后六神无主的商人们,雨顺着伞骨流成小瀑布,在他脚边溅起水花:"现在告诉我,是你们的老娘重要,还是让你们的老娘往后能穿上自己织的细布衫重要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