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东西在黑市至少要五百大洋,可周明远的西装领口却有点起球,像故意要显得亲民。
“周经理好。”顾承砚握住那只手,对方掌心温凉,指腹却有薄茧——不是拿笔的茧,倒像常握枪柄的。
“听说林先生想做丝绸融资?”周明远落座时,西装下摆带起阵檀香味,“顾氏绸庄的货我早有耳闻,只是小本生意……”他拖长了尾音,目光扫过顾承砚腕上的蓝靛染料,“怕抵押不够。”
顾承砚从怀里摸出块素绸,展开时阳光透进来,能看见经纬间织着细密的暗纹——这是顾氏新改良的提花工艺,“用这个做抵押如何?市面上独一份的‘云纹缎’,日商出三倍价收,我都没松口。”
周明远的手指在桌上轻点,目光在绸子上停了三秒,“确实精巧。”他忽然笑了,“林先生倒是有股子实业家的硬气,和那些只知道倒腾洋货的商人不同。”
顾承砚心下一动,面上却做出受宠若惊的模样:“周经理过奖了,我就想着……”他故意顿了顿,“像冯·霍夫曼先生说的,‘民族工业要活,得自己长骨头’。”
“冯·霍夫曼?”周明远的瞳孔猛地收缩,金丝眼镜滑下半寸,又被他不动声色推回去。
他端起茶盏抿了口,喉结动了动,“那是位老学者了,早年在德国研究过纺织机械。”
顾承砚盯着他袖口——刚才那番话出口时,周明远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翡翠袖扣,频率比说话时快了两倍。
三个月前在南京,那份军械合同的乙方正是“霍夫曼机械行”,而冯·霍夫曼这个名字,只在日商的密电里出现过两次,一次是“设备已到吴淞口”,一次是“陈墨联络人确认”。
“林先生对这些旧人倒有研究。”周明远放下茶盏,杯底磕在木桌上发出轻响,“融资的事我得和总行报备,三日后给您答复如何?”
顾承砚站起身,装作整理草帽,余光扫过周明远身后的书架——第三层最右边有本《纺织机械原理》,书脊明显比其他书新,书页间夹着半张报纸,露出“金陵路”三个字。
“那就麻烦周经理了。”他笑着伸手,指尖擦过周明远的袖扣,“对了,我刚进来时看见巷口有卖糖画的,小时候最爱那个。”
周明远的笑容僵了一瞬,很快又温和起来:“老手艺是该多支持。”
顾承砚转身出门时,楼梯的吱呀声比来时更响。
他摸了摸怀里的薄荷糖纸包,苏若雪的字迹还温着。
走到巷口时,他回头望了眼洋楼,二楼窗户的窗帘突然动了动——周明远正站在窗边,目光像把刀,隔着玻璃扎在他后颈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