"我联系了怡和洋行的货轮。"顾承砚摸出张船票,"他们下周三有趟去厦门的船,能装三百吨货。
挂英国国旗,日本人暂时不敢动。"
散会时天已经擦黑。
苏若雪抱着一摞名单从账房出来,发梢沾着墨点——她方才伏在桌上核对技工家属姓名,忘了擦沾墨的手。
顾承砚接过名单,最上面一页写着"核心设备清单":"英国造走锭细纱机×8,德国西门子发电机×2,染缸图纸(丝光工艺)×1",后面跟着密密麻麻的名字:"李宏昌(织锦技工,带徒三人)、张阿婆(缫丝老手,从业三十年)......"
"我把绣娘里有孕的、上了年纪的都列进第二批。"苏若雪指着第二页,"伪装用的茶叶和棉布,周叔那边能匀出两百担,正好盖在机器外面。"她顿了顿,又补了句:"阿贵说陆路要过嘉善,那边有个姓胡的保长......"
"我知道。"顾承砚把名单折好收进怀里,"胡麻子的侄子在日本商行当翻译。"他摸了摸胸口的怀表,那是父亲留下的,铜壳子被摸得发亮,"若雪,今晚你跟我去码头。"
黄浦江的夜雾裹着潮气漫上来。
顾承砚站在趸船边,看着工人们把裹着油布的机器往卡车上搬。
苏若雪举着油灯照路,灯光在机器铁壳上跳,像极了公审大会那天,台下那些发亮的眼睛。
"顾先生!"搬运工老陈突然压低声音,"那边有个人,盯了半个钟头了。"
顾承砚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。
阴影里站着个穿灰布长衫的男人,帽檐压得低低的,正往这边张望。
苏若雪的手悄悄攥住他的袖口——那是三天前在公审大会上,给瘦子递过烟的人。
汽笛突然拉响,惊飞了几只夜鸟。
顾承砚望着江对岸忽明忽暗的灯火,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。
他知道,从今晚开始,每一台机器的转移,每一个技工的离开,都会像石子投入深潭,激起层层涟漪。
而他们要赶在涟漪变成浪之前,把火种送到安全的地方。
灰衣人转身走进巷口时,苏若雪的算盘珠在兜里硌得生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