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个戴着金丝眼镜的人,镜片上突然蒙上了一层雾气。
他急忙把眼镜扯下来擦,这一擦,就露出了眼尾青黑的淤痕。
这淤痕啊,是昨天夜里在三井洋行被小林课长给扇的。
他这时候眼睛死死盯着信封里露出来的账本副本,那上面顾明远的签名好像还带着墨香。
突然,他就想起今天上午苏若雪带着商会护卫冲进顾家祖宅的时候,那檀木匣扣上发出的“咔嗒”声。
“顾承砚,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?”他把声音压得低低的,手指关节抵着桌面,都因为用力而变得煞白了,“你要是动华通,那可就相当于动……”
“动谁?”顾承砚猛地往前一倾身,胳膊肘撑在桌子上,朝着对方就逼了过去,“是动专员姨太太在东京开的珠宝行?还是动你们替日本商人保管的那个‘蚕丝统购保证金’?又或者是……”他说话的速度慢了下来,“动你们压在三井仓库里,原本就该属于江浙那些蚕农的三万担新茧?”
这时候,楼下突然传来汽车按喇叭的声音。
顾承砚扭头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钟,已经是九点十七分了,比预计的时间晚了三分钟呢。
他从怀里摸出怀表,打开一看,表盖的里面是苏若雪去年绣的并蒂莲,那丝线因为一直被体温焐着,都变得软软的了。
就在这个时候,顾氏账房里的留声机突然响了起来,放的是《天涯歌女》。
苏若雪正在拨算盘,拨到一半就停了下来,她拿着铜钥匙在锁孔里转了三圈,那个檀木匣子里放着的“断桥”预案,在煤油灯的灯光下,泛着那种蜜色的光。
她把最上面的电报稿抽了出来,钢笔尖在蓝墨水里蘸得饱饱的,然后在“启动”这两个字上,重重地画了一个圈。
“张叔,你给福兴纱厂打个电话。”她把耳机线扯下来,绕在自己的手腕上,“就跟他们说,从今天起,顾氏就暂停和华通的汇兑业务了。”
“若雪姑娘,这……”老账房的手一直在抖,“华通可是咱们合作了十年的老东家啊……”
“那就把这话告诉他们。”苏若雪把电报稿塞到他的手心里,指甲在纸的背面都压出了月牙印,“顾氏的丝绸是要卖到巴黎去的,可不是要卖给东京仓库的。”她一转身就拉开了抽屉,那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三十家合作厂商的联络簿。